清冷的味道,温暖的身体。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夜的雪迷殿。
    他转身,雕花宫灯映出的光影便在她头顶旋转、绽放,像是那一夜雪迷殿上盛开的兰花。
    她开始变得有些熟悉这个感觉。
    熟悉之后,便又生出依恋来。
    几步之后,他便将她放在床上。
    她还有些晕晕乎乎,可屁股一挨到床瞬间便清醒了几分,顾不得姿势难看,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就要翻下床去。
    见她一副“壮士断腕、烈女投江”的架势,床上的男子没有阻拦,只伸出两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后腰草草系着的结扣。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响,肖南回只觉得腰间一松,随即那件湿哒哒地外衣便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上,只剩两根摇摇欲坠的系带还在帮她维持着最后一件里衣。
    “你是想就这么出去,赌一赌这三更半夜是否会有人起夜撞见什么奇怪的景象。还是乖乖回到这张床上,让孤看一看你的腿。”
    论手法之不要脸,她向来是比不过这人的。
    她的两只爪子和一条腿已经踏在了地上,只还有半条腿还搭在床上,只凭多年锻炼的一副好身体在地面和床榻间维持着这诡异的平衡。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踩球踩歪了的石狮子,姿态不雅、又动弹不得。
    终于,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腰,大发慈悲地将她捞回了床上。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搜肠刮肚地想着于方寸之地制敌却不伤敌的方法。可还没等她摆出什么高明的阵法来,对方的声音便悠悠响起。
    “肖卿再动,孤便当你是在学那春宫本上欲拒还迎的小把戏。”
    说话间,他的手已握住了她的小腿。
    她本能地挣了两下,对方指下微微用力,她便疼地浑身一抖。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腿上别着一股劲,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同他对峙着,也不知是在坚持些什么。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松了力道。
    “这么个疼法,光喝酒可是不管用的。”
    腿上的压迫感一离开,肖南回便半张身子都瘫软下来。
    那人似乎暂且饶过了她,拿过一旁的紫陶手炉,将上面一直温着的瓷钵扭开,用指腹晕开一团莹白的药膏。
    她趁着这空档喘口气、终于缓过神来,突然觉得有些丢脸。
    她以为自己一路上掩藏地还不错,骗得过敌人也骗得过自己人。至少宗颢没有察觉,肖准也没有察觉。
    “陛下是怎么知道......”
    她话说了一半,便被腿上传来的感觉打断了。
    他的手方才离开暖炉,带着些烫人的温度,沾了药膏贴在她脚踝的皮肤上,有种熨帖的舒服。
    “郝白医术是不错的,但到底还是年轻些,只知医症,不知医人。伏骨针用的出神入化,却连一剂驱寒固本的药都没给你用过。”
    伏骨针?
    肖南回愕然。他怎么会知道郝白医她腿的事?其中细节甚至比她还清楚?
    眼前浮现出当日那赤脚郎中一副受尽委屈、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她突然明白过来。
    难道说......
    “当时郝白会出现在碧疆,是你的意思?”
    “孤去了也没用,不如让他走一趟。”他半低垂的眉眼近在咫尺,倒是一片坦然,“伏骨针性寒,多多少少也会加剧骨痛。但不用伏骨针,你这腿八成是会废了。”
    在霍州的时候,她记得郝白是如何处置那偷走伏骨针的家贼的。那般珍贵的东西,他竟舍得用在自己身上,想来也是迫于某人的淫威。
    比起不能走、不能跑、不能跳,她突然觉得这种痛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反正下雨天才会疼,倒也不算太坏。”
    她咧嘴笑了笑,对面人的表情却淡了下去。
    “你倒是能忍。孤废了你的手臂,你也是这样忍过来的吗”
    肖南回的笑僵在脸上,视线也不自觉地挪开。
    她不知对方好端端地为何突然提起之前的糟心事,又进而发现不过短短数月,她竟然已经将那件事带来的疼痛淡忘了。
    她不该这样的。她不能这样。
    “靴子的事确实只是借口,不过是想让你睡得踏实些罢了。”
    双腿上的隐痛因那份温热而渐渐平缓,肖南回的心跳也随之慢了下来,眼眶却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
    过往无数个岁岁年年、伤痛折磨、寒冷侵袭的深夜里,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拥有一寸可以依偎的温存。
    但她从来也只是想想罢了。
    不要奢求太多,是她快乐的法则。一旦打破这个法则,她便会坠入渴求而不得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宗颢的话就在耳边回响。
    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此刻已在深渊。
    不敢让眼前的人察觉自己的情绪,她强忍了一会鼻酸,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随即,她缩了缩身子,整个人便靠在了他怀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轻轻抚在她的背上。
    “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轻轻合上眼的那一刻,她忍了很久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这章为什么字数这么少?而且逻辑狗屁不通?
    第134章 夜话
    自古文人墨客都喜欢描绘时间流逝的声音,草枯荣、月盈缺、雁字南去、大江东流。
    这些词句,肖南回以前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那些柔软细腻的词句是那样的生动与贴切。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窗外的月光已从清辉转为余晕,她一直睁着眼、几乎一动未动。
    她侧卧在织有满地云纹的偌大床榻上,视线的近处是他微微起伏的胸口,远处是边际模糊的黑暗。耳边是他清浅的呼吸,夹杂着房间中炭盆燃烧的哔啵声,反而将夜衬托得很静、很长。
    如果时间的流逝真的有声响,那一定便是如此了。
    压在身下的手臂有些酸麻,她也不敢动。她束发的簪子不知去了哪里,散了的发尾同那人散落枕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有种分也分不开、理也理不清的感觉。
    皮肤上传来的热度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随着腿上的疼痛感渐渐退去,从阙城出发后的疲惫感又涌上来。
    但她却根本睡不着。
    她不困。她不想闭上眼睛。她不愿意浪费躺在他身边的一时一刻。哪怕一个瞬间,也不想错过。
    可惜他睡觉的样子实在太过端正,常人即便是清醒着也很难维持这个姿势这么久。
    怎么会有人连睡觉都是一副挑不出错来的样子?
    肖南回眯起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在他的额角发现了一根偷跑出来的发丝。
    悄悄腾出一只手来,她的手指蠢蠢欲动地靠近,方才要碰到那根头发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开了口。
    “不睡么?”
    她吓了一跳,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手抽了回来,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手藏到脑袋下面。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甚至不确定方才他是不是睡着了。
    忐忑观察了一会,她还是老实答道。
    “睡不着。”
    他似乎在黑暗中笑了笑,声音很轻。
    “两个时辰过后,想睡便没那么容易了。”
    两个时辰后,天一亮,天子囿开,春猎便要正式开始了。而依照皇家制度,春猎一旦开始,便要持续两天一夜,负责围猎的驺虞会彻夜驱赶囿中猎物,并于次日太阳下山前清点各方所获,胜者可得帝王亲赏,光是赏金便是实打实的金子。
    欸,多好的赚钱机会,她此时本应该好好养精蓄锐、明天多猎几只獐子,而不是在这里耽于美色、虚耗时光。
    她挤出一个笑,笑中有几分勉强。
    “没事,我不困。”
    “是么?”那人语气似乎有些真实的疑惑,随即又沉吟一番,“肖卿精力如此旺盛,只是睡觉确实有些可惜。”
    嗯?
    肖南回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奇怪的画面,她一边暗骂姚易那色胚从小便给她些春宫□□荼毒她的思想,一边拼命回想白日里许束那张欠揍的脸和他那匹非常能拉屎的马。
    终于,她狂跳的心平复了下来,就差念上一句佛号来终结杂念。
    那人见她许久没有回话,又开口问道。
    “怎么,不愿同孤秉烛夜谈么?”
    原来......只是聊天。
    肖南回尴尬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撑起一条胳膊、手指轻轻支在额角,半垂下眼帘看着她。
    “还是......你是想做点别的?”
    不!当然不是!
    她瞬间陷入一种慌不择路的状态,眼神瞥过落在那人手腕上的东西,终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开口道。
    “那个、陛下手上的佛珠是何来历?”
    她太着急了,以至于语气急促而奔放,哪里像是在同皇帝讲话?
    她还叫他陛下,但他们之间的君臣之礼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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