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里的布局似乎很熟悉,遇到岔路几乎毫不犹豫、便能择路而行。
    她有些好奇。
    “陛下先前来过这里?”
    “没有。”
    “那这路......怎么这样熟悉?”
    “走过一遍,自然记得。”
    走过一遍就能记得?肖南回有些咂舌,即使说这话的是眼前这人,也教她从心底又生出几分不信来。
    “这里的石墙石阶都是一副模样,院落规制也都一般大小,陛下又是如何分辨的?”
    “观察。”他顿了顿,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即便是同一样的事物,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哪怕下一个瞬间,都是不同的。”
    他这突然地一停,她便有些脚下慌乱。
    已被水汽打湿的鞋底湿滑不堪、加上她那今夜不大中用的腿,竟让向来下盘稳健的她一个踉跄、栽在那人背上。
    她的手下意识地一抓,正好抓在他的腰带上。而还没等她从这令人尴尬的姿势上回过神,那人的声音又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
    “就拿肖参乘来说,今晚许是吃了半斤切饼、饮了二两黄酒。”
    意识到对方话里意味,肖南回老脸一红,连忙捂着嘴直起身子来,对方却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指了指正对的院子。
    “到了。”
    她顾不得多看上两眼,连忙行了个礼。
    “夜已深,臣就先退下了。”
    说完,她不敢看那人脸色,火急火燎地快走几步到那院门前用力一推。
    欸?怎么推不动?
    她离开的时候发觉那院墙太过湿滑、明明留了门的,难不成是哪个起夜的不长眼将这门又给锁上了?
    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肖南回转头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微笑,随即提起一口气走到一旁,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开始爬墙。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爬孤的墙头么?”
    肖南回的动作停住,浑身僵硬地收回已经抬到一半的腿。
    咽了咽口水,她仔细瞅了瞅那院门和院墙。
    这院子同她住的院子一模一样,可墙上没有她离开时做的标记。
    这确实不是她的院子。
    这当然不是她的院子,因为这是他住的地方。
    原来皇帝住的院子从外面看也同其他院落没有分别,如此这般,若是真有人想要行刺杀之举,恐怕也不是易事。
    只是......这么大个院子,里面究竟住了几个人呢?
    从前他住的地方只有丁未翔和单将飞,可如今这身边多了一位美人相伴,不好说是不是会相伴长夜呢?
    这问题一冒头,瞬间便止不住地又生出好些问题来。
    他们是睡在两间屋子里还是一间屋子里呢?是睡在两张床上还是一张床上呢?是会睡觉呢还是......
    肖南回打了个嗝。
    消化不良的切饼混合着黄酒的味道冲出鼻腔,令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就这么一瞬间,她身上一直绷着的劲突然卸下来,大腿外侧连着膝盖一起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几口黄酒再压不住,那股子透骨的疼终于翻腾上来。
    她疼得厉害,偏生还要忍着、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可不能让那崔星遥隔着墙看了笑话,说她混过三个大营,却是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软脚虾。
    “陛下的院子里想必还有旁人等着。良辰美景在前,臣就不叨扰了......”
    “院中有何人?又有何良辰美景?”
    这死皇帝明知故问,难道还要她厚着脸皮说出“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违心话?
    吭哧了一会,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接这令人难堪的话茬,对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墙都爬过了,现在想走,有些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伪)高能,说到做到。
    第133章 温存
    雨安没有风,风到了这里便平缓下来,化作一声声叹息消散在雨雾之中。
    没有风,便送不走那些挤出雨水的云团。
    细雨夹杂在雾气在这里越积越多、越积越浓,直到将一切都吞没在虚无之中。
    自古以来,爱侍弄花草的人都愿意定居在雨安,无数奇珍异草的种子在这里落地生根,哪怕是最娇弱的花朵、最细软的兰草,也能被这里的水土轻柔地对待。
    晨起时,花客们会坐在院子里沏上一壶新茶,边嗅茶香,边听雾气凝结成的水珠低落叶尖的声音。
    若有一处院子当中没有花朵,那一定不是雨安的院子。
    可眼下这处院子,偏偏就是如此。
    这里没有一朵花、一棵树、一座假山、一处造景,只有无处不在的石子和无边无尽的竹海。
    肖南回知道为什么。
    石子细碎于足下,竹叶粗糙沙沙作响,便是再细小的动作、再轻微的一阵扰动,也难逃顶尖弓箭手的耳朵。
    肖南回望着这光秃秃、空落落的院子,百思不得其解那传说中的黑羽暗卫究竟都藏身在何处,此时此刻又是否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和皇帝,并打算这一夜就这么看下去。
    她站在古旧石壁前,廊间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带有曼陀罗枝蔓的珠帘上,毫无真实感。
    她仍不能接受自己竟然真的进了这院子的事实。
    她只记得他们两个僵持在院门口,然后对方说了些什么夜已深,各院都有禁制,出来容易回去难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她还没来得及给出个有力驳斥的理由,便被对方牵着进了门。
    她这双手,可是能拽得动一头犁地黄牛、两匹好战烈马、三五穿甲勇士的手,就这么被他轻轻一牵,随意带去哪里都由不得她的样子。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柔顺,拼命说服自己,只是腿疼得厉害,不想再翻墙罢了。
    可如今站在了他入寝的屋子前,她才觉得:她还是应该回去翻墙的。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她懵懵登登地抬头,正对上他有些不满的眼神。
    紧接着,手上传来一股拉力。
    就这么轻轻一拽,她往前跨了一步、迈进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没有人,既没有丁未翔,也没有崔星遥。
    肖南回重重松了一口气。
    如今已是深春,晚间若是无风便连厚些的被子也盖不住,可这间屋子却有一丝阴气,大抵是因为那石头垒成的四壁吸收了太多无法消解的阴寒湿气。
    曼陀罗缠枝状的宫灯光亮微弱而暧昧,像是龙宫里的夜明珠,只照亮了四角生着的铜丝炭盆,让人有种这房间在黑暗中无限延伸变大的感觉。炭盆散发的热度同四周湿冷的阴气交替涌来,教人平白升起一种躁动不安来。
    先前在外的一番走动,肖南回那双薄底的软鞋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因为细雨而半潮半干。先前没什么感觉,如今四周温度升起来便觉得周身都湿腻难受起来,恨不能立刻脱个痛快。
    她是如此想的,这屋子的主人也是如此想的。
    她一个愣神的功夫,那人已经除了鞋靴、解了腰带、宽了外裳、散了长发,一口气吹熄了最大的两盏宫灯。
    肖南回大惊失色。
    “陛、陛下......”她有些结巴地嗫嚅着,“不是说好了,只是换双靴子......”
    “什么靴子?”
    对方失起忆来。
    “就、就湿了的靴子。”
    “嗯?”他轻轻从鼻间哼出一个音,意味深长地将它拉长,“孤觉得,你似乎不只是湿了一双靴子。”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无赖的意味?
    湿了鞋还可以换一双,湿了衣服难道要在这里换衣服不成吗?
    她的脚趾不自觉地蜷缩、在鞋底上抓出一滩水来,抬眼怯怯地望了望那道珠帘后的人影。
    昏暗的光线下,那张平日里寡淡到毫无□□色彩的脸,突然便活色生香起来。他坐在那张过于宽敞的床榻前,慵懒地向她招了招手。
    “近前来。”
    肖南回没动,口中却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她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怪奇小说中的穷书生,如今正对着一只化了人形的什么精怪,内心经受着理智与欲望的天人交战。
    那“精怪”见她不为所动,突然便从床上站了起来向她走来。
    这一下,才真教肖南回如临大敌。
    这是什么精怪,竟能修出半妖半仙的气质来?
    他除了冠、散了发,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年轻许多的样子。他披着那件朴素到毫无装饰的丝麻中衣,赤着脚向她走来,像是化作了深山云深处的采药少年,平日里总带着几分久不见人的疏离和悠然,一闻人声眼底便又透出些炽热的光来。
    墨玉珠帘被撩动,发出细碎的敲击声。
    她挪着自己的脚后跟,想要远离这令自己心摇摇如悬旌的人。
    可还没等她在地上踩出几个后退的湿脚印来,他已经到了她面前。
    “原来是不愿自己走过去么?”
    什么?她不愿什么?
    肖南回的思绪断在这一刻,下一瞬他一手揽上她的腰窝、一手横在她腿弯前,再往上一用力,她整个人便跌在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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