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
    荣贺曾寻求府里养马太监的帮助。那是御马监退下来的老太监,对着月亮大摇其头。他驯服过无数烈马,从未见过这种愚蠢沙雕,油盐不进的烈马。
    “算了算了,”怀安道,“就当养了条大白狗,以后拴在门口看家护院吧。”
    月亮不干了,扬起高贵的头颅,现场给怀安扭了一段秧歌,极力证明自己跟狗是不一样的,狗是没有这样四条性感的大长腿的。
    两人简直哭笑不得,恰在此时,他们听到身后的侍卫凶神恶煞的厉喝:“什么人!”
    回头张望,便见何文何武拎着个白衣男子,侍卫们正在盘问,男子整个挂在何文何武的手臂上,虚脱无力的样子,像是受了重伤。
    荣贺怕他们伤害到无辜的百姓,赶紧上前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怀安先是在心里暗暗惊呼,好帅啊。
    男子穿着麻布斩衰,脸色灰暗,嘴唇苍白,依旧掩饰不住俊美的轮廓——男人看了都不禁赞一声的那种美。
    “放开我,我只是去湖边喝口水……”男子艰难开口。
    何文何武将他钳制的更紧了。
    男子冷笑问:“说吧,你们又是谁派来的?”
    怀安看到他的腿上在汩汩冒血,直觉告诉他,此人绝对不简单。
    “你是谁呀?”他反问。
    “你们来杀我,反问我是谁?”男子嗤的一声笑了:“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琦。”
    吴琦?二人瞠目结舌。
    “你就是小阁老?”怀安震惊过后,不太友善的围着他打量一圈:“居然比我爹还帅,那岂不是比我长大以后还帅?”
    荣贺阖上惊掉的下巴,低声提醒:“这不是重点。”
    “哦哦。”怀安迅速找回重点:“你上次为什么绑架我啊?”
    荣贺险些一头栽倒,这兄弟是废了,指望不上,根本指望不上。
    第108章
    吴琦此时也认出了怀安, 他从城内扶棺而出,到了外城,才发现想杀他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吴家豢养的死士一路拼死护送,与刺杀他的人缠斗在一起。
    他身负重伤,抛下母亲的灵柩独自逃了出来,谁料竟落在两个小孩子手里, 既然眼前的小孩是沈怀安,那旁边的不用问,一定是祁王世子了。
    荣贺见兄弟是指望不上了, 只好自己问:“是你总让户部拖欠我们家的岁赐?”
    怀安也险些一头栽倒:“这好像也不是重点吧……”
    没办法, 这家伙得罪的人太多了, 京城里叫得上号的人物, 要么与他同流合污,要么跟他带着私怨——不然怎么会被砍成这样。
    荣贺不好意思的笑笑,重新问:“你不是回乡丁忧了吗?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吴琦仍不说话。
    “还用问嘛, ”怀安斜乜着对方上下打量, “得罪人太多,被人追杀了呗。”
    “他罪大恶极,活该!”荣贺冷哼一声:“把他捆起来, 嘴堵上。”
    “是!”侍卫齐声应着, 纷纷解开腿上的绑带拧成一条,将吴琦捆了起来, 还脱下一只袜子堵在他的嘴里, 吴琦登时被熏得直翻白眼。
    可是, 然后呢?
    “把他送回去,朝廷也不会处置他的。”荣贺道:“杀了他?”
    “不行不行, 我们还是小孩子,不能杀人。”怀安道:“要不把他护送回城内,让他再被追杀一次。”
    荣贺眼前一亮:“也是个好办法!”
    吴琦满目绝望的看着他们,猫戏耗子,这也太损了,能不能给个痛快!
    ……
    驸马站在前院的歪脖树下,手里拿着一根麻绳,赔笑看着温阳公主。
    内侍抬出一把椅子,递上一个汤婆子,让公主殿下舒舒服服的围观驸马上吊。
    “不是要了断吗?”温阳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见他没有动作,遂命左右:“来人,驸马太矮了够不着,去搭把手。”
    “诶别别别……”驸马大腹便便,紧张地气喘吁吁,擦着额头的汗:“殿下,臣是来给殿下送礼的。”
    他一个眼神,身后随从打开一只藤编的箱子,箱子里有一只精致的漆盒,缓缓打开,只见盒内黑丝绒布托着一套华丽的宝石首饰。
    与东方首饰用材和款式完全不同,项链主石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鸽血红宝石,四周围镶钻石,在阳光的照射下炫彩夺目,戒指是同样的宝石,比项链稍小。
    一看便知是舶来品,并且不是凡品。
    温阳公主冷笑道:“无功不受禄,本宫可受不起如此贵重的礼。”
    “殿下明鉴,臣确实有一桩小事。”驸马赔着笑脸,对温阳道:“此人名叫桑东东,是一名商人,他有一船上等的瓷器和丝绸在又被天津卫所的巡军给扣了。这瓷器还好,丝绸在海上飘得久了,容易发霉损坏。”
    温阳这才注意到驸马身后的随从,长相与中原人有几分不同,肤色也略深一些。
    “驸马,你通倭?”温阳目光灼灼。
    “不不不,”驸马慌忙解释,“此人是吕宋人,不是倭寇。”
    温阳面色稍霁,她知道海上走私屡禁不止,驸马家族世代经商,多半也脱不了干系,每年向朝中要员供奉“炭敬”、“冰敬”,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利益集团。
    桑东东的商船,从前受吴琦庇护,每当被卫所扣押都会被轻易摆平,如今吴琦卸职离任,权力不再,连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好找到驸马,辗转求到了温阳公主门上。
    温阳公主倒也不至于嫉恶如仇到将这两个“走私犯”打出门去,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不愿意沾染任何麻烦,连累祁王。
    她拨弄着指甲,推辞道:“还真是爱莫能助,本宫自幼囿于宫禁,从不与外臣往来,你们请回吧。送客。”
    她起身欲走,又转回头去,上下扫了驸马一眼:“你最近可是又胖了,走几步路就连嘘带喘的,一阵风都能把你掀一跟头吧?”
    两人在原地愣了愣,桑东东转身,便见驸马激动的热泪盈眶。
    “都尉,您这是怎么了?”他用蹩脚的汉话问。
    “这是公主第一次关心我……”他掏出手帕,沾了沾眼角。
    桑东东目光迷惑,他怎么听不出来是关心呢?应该是汉话学得还不够精深吧。
    公主下了逐客令,两人在太监的引领下离开,恰在前院的影壁后发现两个孩子,和一个五花大绑坐在地上的男子。
    原来是两人拿不定主意,便将吴琦带回皇庄别院,见公主仍在见客,只好将吴琦暂时扔在这里。
    “小阁老?!”桑东东惊讶道:“怎么是您啊。”
    吴琦原本被臭袜子熏得睁不开眼,听到桑东东的声音,猛然睁开双目,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呜呜呜……呜呜!”
    “哎呦呦,您怎么落到这个地步。”桑东东欲上前给他松绑,被何文何武两个壮汉如山一般的挡在面前。
    “你又是谁啊?”怀安一脸戒备。
    桑东东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小孩儿,来,吃糖。”
    “放肆!”花公公上前呵斥:“哪里来的疯子?敢对我们世子和沈公子不敬。”
    桑东东被吓了一跳。
    驸马都尉从身后赶来,气喘吁吁的制止道:“诶呦,这可不是寻常小孩儿,你怎么能拿糖逗他们呢。”
    言罢,对荣贺躬身施礼道:“世子。”
    “姑父。”荣贺很敷衍的供一拱手,嫌恶的看着桑东东:“这是哪里来的二百五?”
    驸马笑道:“一个外籍商人,世子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原来是贵人啊,真是抱歉。”桑东东说着,打开藤箱,拿出那个漆盒:“都尉与他们说说,让小人把小阁老带走,小人愿将这套珠宝献给他们。”
    “如此贵重的宝石,换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驸马双下巴瞬间变成了三层,还真是个二百五……
    桑东东笑道:“美人落难,小人于心不忍。”
    “啥?”怀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驸马低声对怀安和荣贺解释:“他们这些人,常年在海上航行,船上是不许带女人的,所以船上的人多好男风……”
    两人四目圆睁,三观震裂。
    “哎呦,都尉慎言!”花公公急得直跺脚,“什么男风女风的,世子和沈公子还是孩子呐!”
    “好好好,是我疏忽了,疏忽了。”驸马擦着脸上的汗,道:“世子,此人留着也没什么用,逃回家乡也是作威作福祸害百姓,还不如……”
    荣贺看向怀安。
    “不行!”怀安义正言辞的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人贩子,此人再坏,也是国朝的子民,怎么可以卖到外国去呢!”
    世子点头:“怀安说得对!”
    “还是绑上石头扔到湖里去吧。”怀安道。
    荣贺:……
    “别别别!”桑东东打开藤箱,对怀安道:“小公子想必是不喜欢这套珠宝吧,这箱子里还有其他珍珠、金银,都可以挑选。”
    怀安也不想看啊,可那珠光宝气的箱子实在太夺目了,不自觉的就被吸引了目光。
    荣贺学着怀安的口径,斩钉截铁的说:“拿着你的箱子快滚!我们……”
    “卖!”怀安突然说。
    荣贺险些闪着舌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怀安的目光直勾勾的,满箱金银珠宝已经被他忽略,他的目光被箱子里的另外一个包裹吸引,包裹没有系牢,露出一个暗红色的果实一角。
    桑东东似乎捕捉到这道目光,蹲下身,将果实塞进去藏好。
    怀安的目光盯住了桑东东,因为那不是果实,而是根茎,准确来说,那是一颗红薯!
    红薯红薯,可以活人无数的红薯!
    他原以为自己这种平凡体质,八成是得不到这类穿越神器的。他原本的打算,如果老爹非要和这个王朝死磕到底,如果祁王真的做了皇帝,他的好友荣贺成为太子,那就多赚一点钱,长大造船出海,去遥远的大洋彼岸把它们带回来。
    上天待他不薄,居然真的给他送来了!三观是什么,哪有兆亿生灵重要?
    “我要那颗果子!”怀安坚定的对桑东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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