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也不强求动作标准整齐划一,毕竟活动颈肩才是目的。
    这些伙计有男有女,有之前在书坊做工的女工,也有从流民村新招募的工人。仍是女工居多,多半是立了女户的寡妇,另一小半带着男人,也都愿意来此做工。
    他们将自己的土地租给了邻里,也不收取地租,只要在明年秋收时将他们的粮税交齐即可,这样即可以保住名下的土地,又能多赚一份工钱,皂坊吃住全包,还不用考虑吃饭问题,比种地强多了。
    培训完“泡泡操”,怀安又宣布“女工会”成员依然不变,每五年换届一次,正副两位主任要带领其他成员保护女工的安全,组织文娱活动丰富大家的生活,要坚决杜绝歧视、霸凌女工的行为等等。
    孔武有力的刘副主任站起来问:“东家,如果有两口子打架,还干仗不?”
    怀安:……
    他背着手,煞有介事的说:“我们现在是国企背景了,要注意企业形象,干仗的时候声音尽量小一点,能堵上嘴捆起来最好。当然,这只是特殊情况特殊手段,如果只是寻常吵架,还是要摆事实讲道理的。”
    “东家说得对。”姚主任道:“咱们不比从前的小作坊了,做事要注意分寸,能讲道理就不要动手,别给东家惹麻烦。”
    大家点头称赞,与有荣焉。虽然不明白“国企”是什么意思,但听上去就很厉害。
    “东家,东家!”前院的小伙计跑进来:“要揭匾了!”
    怀安眼睛一亮,招呼道:“要揭匾了,大家快去观礼!”
    第107章
    雍王已经命宫人太监收拾箱笼, 准备举家进京过年了。
    可想而知,他收到京城的消息之后,是何等的如遭雷击。他滕然起身, 来回踱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命人叫王府长史秦钰过来议事,谁知来人答复:“秦长史接到了都察院的牌票,命他即刻进京, 去都察院听参。”
    雍王懵了,知道秦钰受到此事牵连,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 失魂落魄的坐回椅子上:“完了, 全完了。”
    王妃抱着孩子来到前殿, 步伐很轻, 甚至吓了雍王一跳。
    “你属猫的是吗,走路没声!”雍王怒道:“来前殿作甚?”
    “殿下,臣妾都听说了, ”王妃轻福一礼, 劝道:“陛下一定是看出了破绽,正在气头上,殿下务必要安分守己, 谨言慎行。过段时日陛下的气消了, 自然会给皇孙赐名的。”
    雍王摔了一只汝窑的高足碗,吓哭了襁褓中的婴儿, 哭得他心烦意乱, 便骂了一句:“无知妇人,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孤,还不快下去!”
    便不再理睬她, 命左右唤其他王府官员前来议事。
    ……
    雍王府长史秦钰被解送回京,直入都察院,在司狱司待了半日,便有书吏送来酒菜。
    都察院狱看押的都是待勘的官身,相对刑部、大理寺的监狱,条件还算不错,硬化的地面,一张小床,甚至还有一副桌椅。
    书吏打发狱卒离开,对秦钰道:“阁老命托我来看看秦长史,您受委屈了。”
    秦钰反问:“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郑阁老的安排。”书吏道:“您安心在此处避一避风头,过几日会有一次提审,只是走个过场,您只要一口咬定对此事一无所知即可。”
    秦钰点头,放下心来。
    吴琦是他的房师,这是命运的捉弄,也是难以改变的现实,但他从懂事起便鄙夷吴氏父子的为人,早早向郑阁老表态,只要能推翻吴党,愿凭驱使。郑迁当时正在蛰伏期,每日对吴氏父子曲意逢迎,表面上劝诫后生晚辈要尊重师长,遵守官场规则,实则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年轻人。
    秦钰当年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三甲进士,被吴琦塞进雍王府做王府官后,便同时与吴琦和郑迁保持着紧密联系。
    起先他只想推翻吴氏父子,并不想沾染夺嫡之事,可他在雍王身边越久,越能感受到雍王的暴虐无道,不似人君,如果让这样的人得到皇位,对社稷黎民的危害远比吴浚父子更大。
    于是他耐下心来,蛰伏在雍王身边等待时机,这一等便是三年。
    终于等到皇孙出世,小阁老命他虚构“祥瑞”,这对于雍王来说,本该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这件差事落在他的手里,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起初他还担心,雍王会否定他的提议,甚至怀疑他的成分,谁料雍王志大才疏,竟真被他糊弄过去。藩王无旨意不得回京,皇帝的态度再明显不过,雍王今年不能回宫过年,恐怕日后也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
    至于他自己,芥子小官,当与不当又能如何?
    ……
    转眼到了冬至,数九寒冬的开始,需要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熬的过去。
    但今年的冬天尤其冷,冬至当日便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街道上人烟稀少,顺天府每天都会捡到几个冻死街头的流浪汉。
    最怕越冬的其实不是老人和孩子,而是病人。
    吴浚的妻子楚氏,如王太医所言,到底没能熬过这个冬季,迎着漫天大雪,撒开了丈夫的手。
    老夫老妻一场,到了这时候,大抵不会大悲大恸,吴浚面色平静,亲手为妻子擦拭身体,穿好衣裳鞋袜,梳头、擦脸、描眉,一如他们年轻时那般。
    只是上了年纪,有了地位,便将这些事情撂下了。
    “你瞧我,多年不做这些事了,笨手笨脚,慢吞吞的。”他对着妻子的遗容自嘲的笑了几声,颤抖着手抚摸妻子的鬓角:“待我安顿好儿子,就去陪你,你到时定要来接我呀。”
    “我比你有福,我不是一个人上路,倒是你,脚下无根,容易摔倒,一定要慢慢的走,看好路……”
    他一字一句细细交待,像在叮嘱一个即将远行的亲人。
    吴琦等一众晚辈换好了麻布孝衣,跪在院子外面,哭得比此生任何时候都要伤心。
    确实有痛心丧母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恐惧。
    母亲离世,身为人子必须守孝,身为朝廷命官,必须立刻卸职,回乡丁忧。
    事到如今,吴琦除了栈恋权势之外,更忧虑的是自己一旦失去权力地位,势必会受到多方势力的报复,想活着离开京城地界都难。
    他们父子掌权多年,得罪的人太多,尤其是吴琦,“脏活”几乎全由他来完成,无数被他残害的忠良、无辜的平民,他们的家人、朋友,无数仁人志士,都对他恨之入骨,巴不得食肉寝皮。
    楚氏的灵柩在京城停了七日,同僚们不管是何居心,纷纷前来祭拜,致上丧仪。
    官场就是如此,即便吴氏父子倒台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依然会带着恰当的表情演完最后一场戏。
    吴浚一夜白头——花白的头发变得几乎全白,枯瘦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素服,曾经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一手遮天的权臣奸相,此时更像一只孤独的游魂。
    料理完楚氏的丧仪,吴浚将快要哭死的吴琦叫到身边。他为儿子处理了一辈子烂摊子,这是最后一次。
    成与不成,全凭造化了。
    吴琦只见老爹掏出一封密函:“你带上它,扶着你母亲的灵柩回乡,我会派死士暗中保护你出城,离开京城,先回老家,那里有人接应你,会带你出海,去往倭国的一座岛屿。”
    吴琦惊呆了:“通倭?”
    “事到如今你还在瞒我,你与海盗暗中往来走私已不是一两日了,去了倭国,自然有你的门路。”吴浚补充道:“甚至有可能过的风生水起,我说得对吗?”
    吴琦捶胸顿足:“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们为陛下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到头来竟是兔死狗烹的下场!”
    “种其因者必得其果,你我有你我的业果,陛下有陛下的因报。走吧,世上没有荣宠不衰的臣子,留下一条命算是不错了。”吴浚微阖双目,有气无力的说:“不但要走,还要快走。只要你爹在朝一日,凭我在陛下面前的几分薄面,没人敢议你的罪。可你爹这把老骨头一旦倒了,郑迁那群人定会群起而攻之,嚼烂你的骨头。”
    吴琦别无选择,只好上书请丧,回乡为母亲丁忧。
    吴浚八风不动的坐在堂屋,静静看着满院素缟,斩衰杖期的儿子带着一众随从扶棺上路,他多想上书请求致仕,亲自扶着老妻的棺椁回乡,可他必须留在京城,为儿子断后,直到他逃往海外。
    他低低吟唱:“归去来,归去来。陆行无车,水行无船。足重茧兮,羊肠九折,历绝崄而盘盘。1”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得志的新科进士,他正直善良,刚正不阿,敢与奸人对抗;转眼间,少年变成了中年,蹉跎十数年,他渐渐开始妥协,左右逢源,依附乡党,一路高升;他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从无奈的妥协,到积极的逢迎,他终于“大彻大悟”,放下秉承数十年的良知,变成一个不择手段,曲意媚上,专擅国事之人。
    他为国朝做了许多实事,可是在他的带领下,朝廷变得纲纪败坏,科道废弛,士风不振,危害远胜于功绩。
    有些路,注定是无法回头的。
    ……
    怀安和荣贺受到温阳公主的邀请,去京郊的皇庄赏腊梅。
    祁王听后频频蹙眉,最近京城不太平,听说吴琦扶柩回乡,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
    可是温阳平日孤单,难得有兴致去京郊散心,叫两个孩子去陪,他做哥哥的哪里忍心回绝。
    怀安本就带着何文何武,牵着月亮,再回头看看车后,一队侍卫浩浩荡荡,寸步不离的跟着,不禁咋舌:“殿下也太夸张了。”
    荣贺道:“当他们不存在吧,习惯就好。”
    高贵的小白马最喜排场,马嘴扬得老高,马蹄高高抬起,极富规律的踏出规律的步伐,骄傲的走在一众侍卫的最前面。
    “月亮长高了。”荣贺道:“更惹眼了。”
    “就是个惹眼包。”怀安看着四下路人频频投来稀奇的目光,神色如常的伸出手去,递给月亮一根胡萝卜,月亮张开马嘴衔住萝卜,蠕动牙齿和嘴唇嚼碎,然后细细咀嚼。
    荣贺这才发现他随身携带的书包里,背了半包胡萝卜。
    “你可真行。”荣贺哭笑不得。
    “这是一名铲屎官的自我修养。”怀安道。
    ……
    见过温阳公主,说了会儿话,怀安还拿出账本向温阳公主汇报了皂坊这个月的利润。
    皂坊虽然赚钱,但相比温阳名下的皇庄皇铺,并算不上多大的进项,她和祁王妃起初只是抱着逗小孩子玩的心态入股,谁知他这般认真,把账算的明明白白,精确到分文。
    每到此时,她心里总有一个疑问,如何绕过驸马,生一个怀安这样的儿子,再生一个怀薇怀莹谢韫那样的女儿?
    她神游天外,对怀安一五一十的报账并未听到心里面去。
    恰在此时,太监进来禀报:“殿下,驸马都尉求见。”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呸,真是不想什么来什么。
    “晦气。”她说:“不见。”
    太监赔笑道:“殿下,都尉说了,您要是不见他,他就在前院那颗歪脖子树上了断。”
    温阳冷笑:“让他请便。每次都是这一套,腻不腻啊。”
    两个孩子半张着嘴抬起头来。
    温阳立刻换上一脸慈爱的笑:“贺儿,带怀安出去玩一会儿,姑母处理一点私事。”
    前半句如春日暖阳,后半句如隆冬冰窟。
    荣贺打了个寒颤,为姑爹默哀一下下,拉着怀安走出大殿。
    温阳见孩子们走远,这才对太监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绳索,本宫还没见过活人上吊呢。”
    ……
    怀安和荣贺在湖边饮马,侍卫分成三队,在三个方向把手,戒备的看着四周。
    月亮依旧不喜欢驼人,除了芃姐儿骑在它身上,它一动也不敢动以外,任何人骑上它,都会扭来扭曲的跳秧歌。
    怀安知道它的马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不喜欢被人骑,虽然不至于把主人甩下来摔死,但它可以跳出多种舞姿,让主人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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