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太夫人看瑶姬表演看得很开心,直夸越国的歌好听,越国的舞好看,越国的姑娘真漂亮。
    熊雁打蛇随棍上,说那孙儿就把这乐妓娶为侍妾,以后好常常以歌舞娱乐祖母。
    要知“妾”虽然是小太太,但至少是有正式名份的,和随随便便宠幸的侍女、丫环、女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而乐妓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阶级,并没有比出卖肉体的娼妓好多少,一个王子娶之为妾,也实在很不像话。
    不过越太夫人这老太太大概是有点老糊涂了,竟然欢声叫好,道:「好呀!好呀!你给我将她娶进门来!」。太夫人此言一出,满座宾客皆惊,一旁的王子妃更是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看来这熊雁早有预谋,以祖母观赏故国歌舞为名,哄得她支持自己娶了瑶姬。如此有太夫人撑腰,料来父王也不便反对了。
    当然,越太夫人也好,王子熊雁也好,像他们这种顶层统治阶层,根本不会想到要先问问瑶姬是否愿意。一名风尘女子能嫁入王室,那是祖上烧了八辈子的香才得此荣幸,她欢天喜地都来不及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瑶姬不好当眾拒绝,那会让太夫人、王子顏面尽失,无法下台,事情就大条了。她只能含糊以对,先混过这场面,到时候拍拍屁股闪人便是。
    第二天一早,一名楚国大臣莫敖阳(註一)就到了太子府,由于他是太子熊中(註二)的亲信,便直入太子书房与太子秘谈。
    莫敖阳把他昨天在王子雁家里见到的事,向太子报告了。
    这事听起来不过是个八卦,熊中也没在意,随口说道:「呵呵,老二也真是的,喜欢的话收入房中就得了,一个乐妓又有什么好娶的?」。
    莫敖阳道:「施瑶可不是一般乐妓,她是天下最顶尖的剑客之一,有个江湖绰号叫『越女神剑』。」。
    熊中「唔」了一声,道:「老二难道是为了礼遇那女人的江湖声望,这才正二八经地娶她吗?」。
    莫敖阳见太子还在犯糊涂,就明白说了:「与其说礼遇,不如说是收买人心,收买『越女神剑』在他需要时为他捨命一搏。」。
    那时在各国统治阶级之内,为了争夺权力,发生父子相残、兄弟相害的事也很平常,因此即使是至亲骨肉手足,也不得不互相严加提防。莫敖阳这么一说,熊中就立时惊醒过来,开始用权力斗争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了。
    熊中想到,如果熊雁那天要搞政变的话,像「越女神剑」这等能以一当百的顶尖剑客,将可发挥一击定乾坤的关键作用。若让她伏于宫禁之中,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暴起发难,自己总不能随时随地佈下大阵仗防着她吧?所以熊雁把这样的危险人物收在身边,实极具威胁性。这显然是个祸根,必须消弭于发軔之初,好叫弟弟绝了那非分之想。
    此念一决,熊中便说道:「多承提醒,我这就来处理这问题。」。
    ……
    话说墨翟到了郢都,在楚王面前和公输般较量攻防战术。他们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兵棋推演了起来。推演的结果证明楚军无法攻下宋城,于是楚王便从善如流,宣佈放弃攻打宋国的计画。
    墨翟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离开楚宫,立刻就在宫门口被随他来楚的徒弟曹公子拦下,向他报告一个可怕的消息。
    刚刚曹公子去找他的一位族中旧识,喝酒叙旧,顺便瞭解一下楚国最近的政军情势。那位旧识在太子府中当差,听他说今日太子府中军士云集,动静很大,像他这种文职人员也被警告出府暂避,免得有不测之祸。而他在好奇心驱使之下,就找了相熟的府中高层打探一番。原来太子府今日调兵遣将,是为了要狙杀知名红妓兼顶尖剑客瑶姬。在今天日落之前,就会在太子府内把这事办了。
    曹公子听了大吃一惊,他很清楚鉅子与施老闆交情非比寻常,他们俩约会时用的酒菜还大多是自己办的。于是就急急来向鉅子报告,看看是否能设法救那施老闆一命。
    墨翟闻言,呆立着思索了一会儿。前几天王子雁公开宣称要娶瑶姬的事他也听说了,与今天这消息兜在一块儿,那太子杀人的动机就昭然若晓。再说,太子正是因为瑶姬武功太高才要杀她,既然要杀的是绝顶高手,那么他准备的手段也必然厉害之极,不是武功高强就能倖免的。
    墨翟打定了主意,转头又往王宫里走,他知道现在能救瑶姬的只有楚王。
    ……
    楚王见墨翟又回来了,就说道:「先生还有别的事忘了说吗?若仍为不攻宋之事,那先生就多虑了,本王是不会食言的。」。
    墨翟忙道:「大王误会了,在下绝不怀疑大王言出必行,此来是有事相求大王。」,于是他就把太子设下埋伏,准备狙杀瑶姬的事说了,并请求楚王阻止此事。
    楚王沉吟半响,问道:「先生可知我儿为何要杀那女子?」。
    墨翟说出了他的猜测。
    楚王道:「既然如此,那杀她也有道理,拔掉能诱使兄弟鬩墙的祸端不也挺好?」。
    墨翟下定了决心,一咬牙说道:「大王尚有不知,施女绝不会成为王子雁手中之剑的,因为该女与在下已有婚约,年内即将过门。因此她并不会嫁予王子,当然也不会留在郢都。」。
    楚王闻言,哈哈一笑,道:「那就行!那就行!…嗯,本王这就去太子府观赏尊夫人的歌舞好了,先生也一起来吧!」。
    ……
    施家班在郢都红火得出奇,继王子雁府演出之后,连太子府也邀他们去表演了。
    瑶姬在太子府表演到一半就察觉有异。她的耳力何等敏锐,在丝竹锣鼓声中也能听到屋外脚步杂沓,应是有大批人马包围了这个院子。她仔细一听,发觉有些脚步声特别沉重,很像是身披重鎧的甲士,算算竟然超过一千人。另有脚步声轻重如常的,在此时此景那可能就是弓弩手了,估计也有三百人。此外还有脚步又轻盈又沉稳的,那应该都是练过武功的剑士,人数约摸百名左右。她震惊于这等强大的武力,也万分疑虑,难道这是衝着我来的吗?如果是的话,那可就很不妙了。
    她想了想,觉得此事应该与前几天王子雁胡说八道有关,若真如此,那可是无妄之灾,谁要嫁给那个混帐了?
    瑶姬正在盘算脱身之策的时候,忽闻得有人喊道:「大王驾到!」。
    瑶姬与整个歌舞班子停下表演,与眾人一起拜倒,迎接楚王。她赫然发现,跟在楚王身后走进来的,竟然是墨翟。
    ……
    歌舞表演完毕,楚王对太子说道:「你可知这位施老闆是墨鉅子的未婚妻?他们就快要成婚了。你弟弟只是一厢情愿,你也别想得太多了。」。
    太子赧然称是。
    瑶姬睁大眼望着墨翟,眼神中有疑问,有惊讶,更有喜悦。
    只听楚王呵呵一笑,道:「墨夫人表演的太精彩了,中儿,除了原来的演出酬劳外,你再代我加赠一百金,做为墨鉅子伉儷的新婚贺礼。」。
    ……
    离开太子府后,墨翟吶吶地对瑶姬说道:「适才我对楚王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事急从权,没法先徵得你的同意…」。
    瑶姬不等他说完,投身在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说道:「我现在同意,好吗?」。
    墨翟呆呆地说:「那…当然好,可是…会不会太委屈你了?」,他的意思是家中尚有原配,让瑶姬做小太太,好像不大好意思。
    瑶姬抬头望着墨翟,笑道:「傻瓜,大太太、小太太不都是太太吗?你一天到晚老喊“兼爱”,那就在家里对两个太太实践一下吧!」。
    ……
    于是当年岁末在墨翟的老家,这两人举行了婚礼。瑶姬并没有把她那些奇装异服搬来这纯朴的乡下,在婚礼上仍按传统穿纯衣、着纁袡(註三),不过另外加了一片丝巾遮着整个头面。虽说新娘戴头盖是后世南北朝时才出现的礼俗,在当时可谓开风气之先,但毕竟没谁规定不能戴,就算有人想反对也找不到依据。总之,婚礼简单隆重又顺利地完成,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在新房里新郎新娘相对而坐,墨翟伸手便要去揭新娘的头盖,不料瑶姬手挥「疏影斜摇」挡住了新郎的毛手,说道:「且慢!妾身有一事三年来未尝向夫君提过,此刻须得先交代了再做夫妻。」。
    墨翟想不出会有什么事那么严重,但反正他也没那么急色,就笑道:「好呀!夫人请慢慢说。」。
    瑶姬缓缓说道:「本门有一套『一炁化千相』心法,能以真气改变容貌、身形、发肤。多年来妾身行世外貌,係由此功变化而来,是以夫君并未见过妾身真实面貌。这方丝巾之下,才是原来的瑶姬。」。
    (註一)莫敖阳见于《清华简》之《系年》。
    (註二)熊中即后来的楚简王,公元前431年?前408年在位。
    (註三)“纯衣”是丝质的衣服,“纁袡”是黄色的裙子,“纯衣纁袡”是周制贵族女子出嫁的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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