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翟闻言吃了一惊,曹公子武功不弱,能从他腰间夺走佩剑的人,天下连着自己算上也数不出几个。
    曹公子将佩剑呈了上来,墨翟拔剑观看,见那剑身上刻着一行字:『谁去谁留论剑定之三日后午时路口候教』。这一手字写得灵动娟秀不去说它,就说那字的刻痕入铜三分,却显得举重若轻、挥洒自如,似乎刻来毫不费力。这样惊世骇俗的指力,自己恐怕也还要差上一分半分。
    墨翟惊讶极了,惊讶风尘之中竟隐藏着这等绝世高人。他也十分欣喜,欣喜难得有机会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
    同时,墨翟也有点不以为然,他觉得不应该以比谁的胳膊粗、拳头大的方式来解决争端。不过一念至此,旋即又觉得不大对劲。他低头看了看『三日后午时路口候教』这几个字,略一思忖,就猜到了那施老闆的用意。他哈哈一笑,说道:「好!曹公子你去回覆,墨翟将准时赴约。」。
    三日后午时,村里大路路口万头鑽动,挤得人山人海。原来消息早已传开,墨家鉅子墨翟要在此时此地与名妓瑶姬比剑?此处的“名妓”的“妓”是指“乐妓”,而非“娼妓”,读者别误会西施转行了。
    要知墨翟有个江湖尊号叫「墨神剑」,是天下三名最厉害的剑客之一,能亲眼看到他出手就已是三生有幸了,更何况天下名妓瑶姬居然也会武功,而且还够资格与墨神剑比试,那就太有趣了。所以陶丘城里没事的全都跑来了,有事的也大多搁下事情,赶来恭逢其盛。
    墨翟裘褐跂礄,背插长剑,来到比武现场,施家班的女老闆瑶姬已候在那儿。这位施老闆长得相当漂亮,不过既然是名妓,那漂亮也是应该的。倒是她的一身奇装异服让墨翟十分彆扭,彆扭的是他在理性上很反感,但在感性上却不得不喜欢,因为施老闆穿起来真的很美。
    瑶姬穿的是两截式的套装,上身穿直领对襟的大袖外套,下身着高腰斜面的宽摆长裙,造型极为优美别緻。更因为立体剪裁之故,显得十分顺贴、合身又挺拔,这是当时平面剪裁的服装所万万不及的。此外,她的裙摆长至脛中,露出了半截猪婆龙皮长统靴,这更是远远超越时代。那时一般人外出多穿麻布鞋、木屐、草鞋或者赤着脚,没有人用兽皮製鞋,更别说长筒皮靴了。
    墨翟拱手一礼,道:「滥邑(註一)墨翟应约前来论剑,请施老闆赐教。」。
    瑶姬襝衽还礼,道:「越女施瑶不自量力,感谢鉅子不弃。」。
    这时眾人才知这位天下闻名的乐妓是个越国人,人道越国盛產美女,此说果然不虚。
    打过招呼,便不再废话。两人拔剑出手,顿时化成了两团剑光,如电闪星飞,在空中回翔交错,瞬时间便换了十馀招。这时双方都摸清楚了对方的深浅,知道彼此恰恰好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如那东风与西风,谁也压不了谁。不过这两人似乎是有默契一般,谁都没有停手,继续施展精奥的剑术。因为他们都不想太快结束比武,须得让观眾们看个过癮才好。
    直到斗满一百招,这两人想法一致,同时收招后跃,抱剑行礼,齐声说道:「佩服!佩服!」。
    事后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那瑶姬恐怕要比墨鉅子强一点,因为墨鉅子使的是宝剑,而瑶姬只用一根竹竿就和他打成了平手。不过也有人认为墨鉅子看瑶姬是个女人,就让着她几分,所以还是墨鉅子厉害些。
    不管怎么说,至少大家都同意瑶姬是个与墨翟同一等级的顶尖剑客,并给她上了个尊号「越女神剑」,与「墨神剑」墨翟、「九黎神剑」乔军、「烈火神剑」尤里并列为「天下四神剑」。
    话说墨翟与瑶姬罢斗言和后,墨翟问瑶姬,道:「施老闆,你说要以论剑结果决定谁去谁留,可是这回咱们打了个平手,那问题又该怎么解决吶?」。
    瑶姬微笑道:「咱们不妨在两家之间筑一堵隔音墙,墙厚两丈五,高四丈,如此寒舍那不堪清听之音就传不到府上,鉅子大可安安静静地讲学授课了。」,她停了停,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虽然问题出自于我方,但墙却是两家共有,若鉅子同意这个办法的话,是否也愿意负担筑墙的一半费用?」。
    墨翟心想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就爽快地答应了。他并且问道:「看来施老闆胸有成竹,已想好了解决之道,那又何必要打这一场呢?」。
    瑶姬歉然说道:「陶丘天下好汉云集,瑶姬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混跡其间,恐怕会麻烦不断。是以才藉由攀附鉅子声威,搏一点江湖虚名,好让旁人正眼相看。说来瑶姬动念不正,多有得罪,乞鉅子宽谅。」。
    墨翟很高兴她能坦诚相告,虽然被利用了也不以为忤,反而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既是芳邻,理应互相照应。以后墨翟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也一样请施老闆别客气。」。
    ……
    随后的日子里施、墨两家就隔墙而居,两家虽然仍少来往,毕竟墨家还是反对音乐的,但至少也能以礼相待、和谐共处。而瑶姬个人并没有放过墨翟愿意照应的承诺,一有空就去墨翟的讲堂里听课。因为瑶姬一直谨遵着师祖的遗训,要多读书、多学习,如今大贤当前,那当然得好好把握。
    瑶姬觉得墨翟年纪比自己小那么多,拜他为师还挺怪的,因此没有投入墨门,就只当个旁听生。不过她也没有白上课,会不时给墨家送上粮食布疋当作束脩。而她在讲堂里也谨守外人的身分,远远坐在角落,并且不提问,免得佔用学生们请益的时间。
    不过瑶姬不在课堂上提问,并不表示她不提问了,事实上她提问的数量要比全体学生加起来还多得多,因为她是以书面提问的。在那时候刻竹简是一件十分耗时耗力的事,所以没有人以书面提问,但是瑶姬刻起竹简却比以指画沙还方便。而墨翟也一样,刻竹简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你书面来问,我书面回答便是。就这么一来一往,不出多久,他们俩问答的书简就堆积如山了。
    由于瑶姬的“那个记忆”中有不少关于墨子学说的叙述与评论,那都是两千多年来无数学者的研究精华,使得她提起问来特别深刻锐利。而且她熟读鲁国典藏文献,论述见解每每能引经据典旁徵博引,信手拈来俱皆有本。
    瑶姬搞不懂为什么她体内的那“另一位”能知晓墨翟的学说,而且还附带那么丰富的评论,那些学说也不过是墨翟在近十年内才提出来的呀!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就把这疑问搁下不管,犯不着为没头绪的事浪费精神。
    对于瑶姬的提问,墨翟几乎招架不住。瑶姬除了见解精闢、学识渊博之外,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一但谈到了关于“辩”(逻辑学)、“久”(宇宙论)、“度”(数学)、“景”(光学)、“力”(力学)这些课题的时候,瑶姬的看法还要远胜于自己的研究心得。当然,墨翟并不知道瑶姬身体里还有一个人,而那一位虽然不是科学家,却曾是中学数理的资优生。
    这下子墨翟反而要向瑶姬提问了。虽说他们刻起竹简并不费力,但书信往返总是不能即问即答、畅所欲言。于是两人心同此理,不约而同地相约会面详谈。面谈的地点在两家之间的隔音墙墙头,时间则选在夜深人静之时,也好让墨翟不受音乐的折磨。
    如此几乎每夜见面谈话,夜復一夜地,从学问研讨开始,话题渐渐扩及天南地北议古论今,到后来乾脆带上酒菜,间话家常,倾吐心事了。
    ……
    如此这般过了三年,墙头约会不得不暂停,因为瑶姬率团周游列国,巡回演出去了。而墨翟也回到了家乡滥邑休假,陪伴老母与妻儿。
    某日墨翟在家里得报,说楚王(註二)请了鲁国巧匠公输般,到楚国製作了云梯等等攻城器械,准备要攻打宋国。
    墨翟为了实践他的“非攻”主张,就修书一封寄至陶丘,命大弟子禽滑釐(註三)率领门徒三百人,去宋国协助守城。自己则兼程赶赴郢都(註四),设法说服楚王不要出兵。(註五)
    就在墨翟赶赴郢都之时,施家班已完成了在新郑(註六)的演出,已经来到这次巡回演出的第二站郢都,展开盛大的表演。
    很特别的是,施家班除了在酒楼登台之外,还受邀进了王子熊雁(註七)的府邸表演。甚至熊雁还把他的祖母越太夫人(註八)迎到家里一同观赏,并特地请施老闆演出越国歌舞,以慰祖母思念故国之情。越太夫人就是楚国的太后,只不过当时还没有“太后”这个名称。
    (註一)本书依张知寒《墨子里籍新探》的结论,设定墨翟的故乡为滥邑,即约当今山东省滕州市。
    (註二)当时的楚王是楚惠王熊章,公元前489年?前432年在位。
    (註三)禽滑釐见于《墨子》、《庄子》、《吕氏春秋》、《史记》、《说苑》。
    (註四)当时的郢都约当今湖北省宜城市。
    (註五)墨子止楚攻宋之事见于《墨子?公输》。
    (註六)新郑是郑国的国都,约当今河南省新郑市。
    (註七)熊雁是熊章之子,此人见于《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氏族典》。
    (註八)指楚王熊章的母亲,越王勾践的女儿,见本书卷一?第二章註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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