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杨仪望着豆子守着的那被黄幔裹住的小小身影,声音有些沙哑:“他的尸首,已经把最后的信息告诉了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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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棕包,油菜,余甘子◎
    这两日不曾下雨,清河的水势总算平缓了些,月光下的河水仿佛一条极美的玉带,波光粼粼,含情脉脉。
    被临时唤来的船工却苦着脸,敢怒不敢言。
    船工不懂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这些巡检司的官爷们居然要半夜渡河,难道就等不及天明再走吗?
    河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十七郎一脚上船,船身随着轻轻地晃悠。
    他眼前那粼粼的水色波光顿时连成了一片,令人眼晕。
    身后一只手探过来将他挽住,是隋子云:“小心。”
    十七郎把手臂抽回,什么也没说,只默然在船头大马金刀地落了座。
    他将佩刀抱在怀中,尽量地调整呼吸,平复心绪,刻意让自己忽略此刻是在船上。
    “官爷,白日也见过吧。”杨仪的声音响起。
    十七郎想起在龙王庙内,那脸白如雪的人依旧平缓毫无波澜的语调。
    “你指的是什么?”他问。
    “那孩子的胃,”杨仪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尸体:“我指的是胃里的东西——不是长命锁,是别的东西,食物。”
    当时十七郎微微嘶了声。
    那会儿他一心要找那孩童不惜拼死也要护着的东西,哪里在意别的。
    何况被他硬生生剖开的胃,能有什么好看的?避讳还来不及,少看一眼是一眼。
    他不想在杨仪面前露怯:“好似有什么果子吧,乱糟糟的,多半是都成了糊。”
    隋子云在旁插嘴:“这食物有什么好说的?就算知道那孩子吃的什么,难道……这就成了线索了么?”
    这也是十七郎的疑问。
    杨仪回答:“这确实是线索,很重要的线索。”
    船身猛地晃了晃。
    隋子云本能地靠向十七郎肩头:“哎哟,险的很。”
    十七郎将他撞开,稳住身形,转头看看靠对岸的距离。
    那船工知道他们是当官的,很不敢得罪,有心要问问去办什么紧急公务,又不敢随意搭讪。
    何况,光看着那副凶煞煞的大胡子,似睁非睁的一双眼……就知道这位官爷很不好惹。
    船工施展七十二般武艺总算把这一班人送到了对岸,大概是做买卖人自来的殷勤小意儿,船工多嘴问道:“不知官爷们什么时候回来,可要我等候么?”
    才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这真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呢。
    “不用等,你自去吧。”幸而那位凶煞煞的官爷大发慈悲。
    十七郎双足落地,稍微吁了口气。
    隋子云从后过来,叹气:“好端端地怎么又惹了这样一件事,就算那杨易说的是真的,从此处赶到鸡冠山,差不多要有十多里……不骑马的话岂不是要走半宿。”
    十七郎道:“那孩子都能走,你走不了?”
    隋子云被噎住,他笑了笑:“你非要刺人,我只是为你着想,之前才挑了马帮的人,好歹歇一晚上。”
    十七郎却不等他说完,便道:“我再说一遍——要跟我去的就跟上,不想走的留在这儿睡大觉。”
    众兵士异口同声地:“但凭旅帅差遣!”
    “合着就我一个唱黑脸?”隋子云环顾四周,叹气:“可真是个急脾气,好歹让我说完了下半句,我是说距离此处二三里有个村落,咱们进内试试看,总能借到几匹马。”
    十七郎已经走出四五步远,闻声回头哼道:“就你啰嗦,难道我有马不用非走路痛快?”
    隋子云笑道:“得了,又是我白操心了。”
    他旁边一个副手小声道:“要不他们怎么私底下叫队正您为‘隋嬷嬷’呢,便是事无巨细,爱唠叨爱操心。”
    隋子云喝道:“再敢胡说,回去有你好看。”
    他们在前方的小村落,找到里正借了几匹劣马。
    这羁縻州本地土产的马儿一概个头较小,虽然模样不中看,脚力却极为稳健,耐力更佳,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到了鸡冠山下。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整座山都仿佛陷入了沉睡,满山青翠在夜间成了一无例外的漆黑,仔细看,那黑色却并非单一,而是层层叠叠,或深或浅,而在这深浅浓淡之间,时不时传出夜枭仿佛惨笑般的啼叫,甚至偶尔有不知名的野兽发出一声瘆人的咆哮。
    十七郎在马上张望,隐约可见在鸡冠山的山脚,有几丛颜色微浅的树,他打马向着那方向冲了过去,身后隋子云众人紧随而上。
    月光下,棕树的叶片如同散开的蒲扇,月光从长叶的间隙洒落,也照出棕树的树心垂着的一个个花豹似的乳黄长苞。
    一名副手翻身下马,上前摘了一个苞子下来,十七郎将棕包剥开,里头是一颗颗似鱼籽又如米粒般的金黄细密颗粒。
    记忆突然涌现,十七郎想起白天在切开那孩子的胃的时候,便看到在那些烂糊之中,有未消化的大片大片的鱼籽似的东西,原来……
    隋子云探头看了眼:“这就是……杨易说的棕包?”
    那胃里的东西就是线索,杨仪在整理那孩子尸身的时候,仔细清洗过那被袒露的脏腑,包括那被剖开的胃,当时她发现,除了一些消化了的看不出什么的东西外,还有其中残存的金黄颗粒,以及一些碎碎的果子。
    “我原本以为那些是粟米,但记得有些许沾在手上,触感却跟粟米大为不同,”杨仪竭力回想着:“我记得先前在羿族青日大哥家里曾见过这种东西,那叫做棕包。”
    所谓棕包,就是在棕榈树上长出来的花苞,没开的花苞是一种可以吃的菜果,有的甜,有的苦,生熟皆可以食用。
    “那又如何?”隋子云当时问。
    杨仪道:“棕树在本地并不常见,比如蓉塘这里便是没有棕树,羿族聚居的石屏有几棵,可是石屏在清河以南。而那孩子显然是从北而来,也就是说,北边有棕树的地方,他曾停留过。”
    隋子云思忖:“若棕树罕见,又去哪里找呢?”
    杨仪又道:“除了棕包,还有些没来得及消化的油菜花,以及些许余甘子。他一定是饿了很久,才会匆忙吃了这些东西。”
    油菜花自然人人皆知,而这余甘子,也是山中特有的果子,口味酸甜,又具有清热解毒、润肺止咳的药用功效。
    杨仪曾经因为它能治病,拜托沙马青日寻了几个研究了一番,故而认得。
    杨仪说罢,一个跟随隋子云而来的士兵道:“若说清河北边的棕树,我先前带人巡逻,经过鸡冠山的时候,在山脚看见过几棵。”
    他小声说完,见在场几个人都盯着自己看,却没有喝止,胆子就大了点,稍微提高声音道:“至于油菜花,鸡冠山下的小魏村更是种了大片。”
    果然,线索有了。
    按照隋子云的意思,是等天明时候再行动。
    毕竟他们现在手边没几个人了,一死一伤的那两个,其他四个兵士也多少带点儿轻伤,不如天明多调些人来。
    可十七郎执意要即刻动身。
    没想到如此顺利,果然找到了杨仪所说的棕树。
    夜风之中传来淡淡的清香,十七郎策马向前,才不多时,便见前方视野开阔,月光下大片的油菜花田闪烁着淡淡的微光,像是一大片浅黄的毯子。
    此一刻,十七郎的眼前,仿佛能看到那孩子匆忙地奔跑过这油菜花田,他边跑边胡乱薅了几把花来吃,当他经过棕树,纵身一跃他摘了个花苞,扒开后匆匆塞进嘴里。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挺长的路要赶,必须要吃点什么才能支撑。
    如杨仪所说,他一定是饿了很久,可怜的胃里才只有这些东西。
    马蹄声得得,越过油菜花田,向着前方小魏村而去,然而还未到村口,便听到一声唿哨,紧接着,路边跳出两个人来,喝道:“是什么人!”
    灯笼的光随之摇曳,灯笼上是偌大的“魏”字。
    隋子云看了眼十七郎,打马上前,亮出腰牌:“巡检司办差,你们是何人?”
    那拦路的人把手中的灯笼举高了些,照出隋子云一身戎装跟手中腰牌,顿时后退了半步:“原来是巡检司的官爷们,我们是小魏村巡夜的,不知官爷怎么在这个时辰突然来到?”恭敬之中,仍带一丝戒备。
    “叫你们里正来,有一件公案请他问话。”隋子云斟酌着说道。
    巡夜人将十七郎等请到了村中的议事厅就坐,不多时端上了茶果。
    十七郎看着那托盘之中的香蕉,芒果,便捡了一个香蕉慢慢地剥皮:“只有这些?没有什么新鲜的?”
    送茶果的那人不知用意,陪笑问:“官爷指的是什么新鲜的?”
    十七郎把剥好的香蕉递给隋子云,无视对方吃惊的目光:“听说山里的野果子多,你们就没多采些。”
    隋子云正犹犹豫豫地咬了一口香蕉,闻言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侍者一愣,笑道:“山里的果子确实是多,比如酸角儿,多依果,余甘子之类……只是那些野玩意儿不好送到官爷们跟前。”
    隋子云赶紧把那口蕉咽下,吐字不清地说道:“这么说你们这儿有这些?我倒是想尝尝鲜。”
    他的相貌秀气天生和善,说话又带笑,侍者丝毫没有怀疑他是在旁敲侧击:“这个不好说,虽然孩子们爱吃这些,但也没有人特意去弄,除非哪家进山才会随手摘些回来,不过……”
    “不过什么?”
    “里正老爷家里好像隔三岔五派人进山去弄这些果子,据说、据说是老太爷要用余甘子来入药。”
    棕包,油菜花,余甘子……出现在那孩子胃里的东西,已经齐了。
    十七郎跟隋子云眼神一碰,刚要再问,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响,本村的里正魏大到了。
    那侍者好像非常忌惮魏里正,赶忙缩着脖子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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