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尖染血,胡奎煞气逼人,厉声道:“犯我王者,死!”
    带着血渍的方天画戟指向被叛军围住护着的傅钧,胡奎怒道:“傅钧,陛下待你不薄,你竟与这逆贼串通,大逆不道!”
    援军来后,外面士气大振,闹哄哄一片。
    傅莺便从殿中出来了,此时正站在行宫城墙上将下面的一幕幕尽收眼底,自然也听见了讨伐傅钧的声音。
    “阿爹!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朔风呼呼,傅莺心灰意冷,站在城墙上劝阻傅钧。
    虽然傅莺知道她好似劝不动傅钧,但还是想在最后关头试试,试试这最后一次。
    许明嫣睥睨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斥道:“今日陛下在行宫遇难,你们傅家一个也脱不了干系,怎的?如今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
    傅莺找不出反驳的话语,闭了嘴巴焦灼地看着父亲。
    傅莺那话轻飘飘的,傅钧没理会城楼上的争执,执剑平静道:“待我不薄?胡奎,你可知,庄帝不识人才,拉一个什么都不懂黄毛小子坐镇军中,我原是一员小将,空有上阵杀敌的抱负,却也耐不住庄帝这般!是宁王殿下慧眼识珠,举荐我,这才有了我如今的成就!”
    胡奎怒道:“强词夺理!这不能成为你不忠的借口,弑君谋反板上钉钉,休要为自己开脱!”
    宁王一听此话,一直忍了十多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大声道:“放屁!这皇位本就应当属于本王!他庄帝在位多年,被严庆那阉人牵着鼻子走,竟连先祖开创的护城军也拱手将兵权给了宦官!给了宦官?诸位不觉得很可笑么?这样的人,谈何一国之君?”
    满手鲜血的宁王指了指稳坐马背上的霍澹,“陛下,你生母便是被庄帝生生害死。庄帝为了稳固手中的权利,不可让储君之位落到许家人身上,庄帝也是心狠,亲手杀掉许氏腹中的孩子,最后又怕众臣发现端疑,把所有罪过推到娴妃身上。陛下啊,这就是你敬重的父王,亦是你的杀母仇人!陛下……”
    就在宁王提及娴妃时,霍澹便从身旁弓箭手中拿过弓箭,未等宁王说完,一箭射向他额头。
    宁王就正对着霍澹,自然也看见了他这番动作,一阵闪躲将这突袭的利箭躲开。
    霍澹多多少少清楚几分生母去世的内情,他一直以为是许太后听信谣言,才设计让父王不得不顶着众臣的压力,赐他生母白绫。
    霍澹万万没想到,父王城府这般深,他在众人面前装成无辜者,然而幕后最大的黑手便是他自己,他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最后将它全推到了一名妇人身上。
    霍澹生母去世那年,不过二十五岁。
    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候,被她那青梅竹马的夫婿,当成了一枚棋子。
    额角青筋凸起,霍澹被彻底激怒了,没再留宁王多说一字,一声令下,羽林军纷纷出动。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着浓烈的血腥味,裹着兵刃的碰撞声。
    叛军本就已经是溃败之势,没撑过一刻钟便鱼溃鸟散。
    宁王挥剑砍向霍澹,交锋之间,霍澹那冰寒的刀刃淌着血渍一把挑开宁王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刀刃割破宁王喉咙。
    霍澹执剑捅进宁王心口,顿时血光四溅。
    “殿下!”傅钧眼睁睁宁王从马背上跌落,正欲往那边奔去,胡奎那方天画戟刹那间架在他脖子上,只要他一动弹,随时都会被方天画戟斩掉头颅。
    宁王当场咽气,喉间红得泛黑的血不住地流,糊的整张脸都是,狰狞的双目本就渗人,如今被血染得更为骇人。
    宁王已死,傅钧又被擒住,叛军群龙无首,顿时锐气大减,很快便被制服。
    三刀架在傅钧脖子上,胡奎膝盖顶了顶他后膝。
    “咚”的一声,傅钧跪在地上。
    战败的傅钧仰天长笑,扫了眼在场的每一位人,视线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城楼上早已泪流满面的傅莺。
    他匆匆略过视线。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战非生即死。”
    傅钧今日随宁王一道起事造反,不论哪个结局,他都心中有数,在举兵那一刻都已做了完全的应对之策。
    阖上双眼,傅钧朗声道:“绮绮,我真恨当初送你进宫,非但没有帮上为父的忙,反而还透露了我的大计,大义灭亲做到你这份上,为父真是开眼!今日,我便与你断绝父女关系,傅家族谱中早已没有你的名字,你不再是我傅家人!”
    他的声音太大,每一字都像是一根针,字字句句戳进傅莺心里。
    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的小名了,傅莺怎也没想到再次听见这一声“绮绮”时,竟是这样的局面。
    “殿下,末将来追随你了!”傅钧话毕,身子往旁边倾斜,脖子往锋利的刀刃撞去。
    败,也要败得体面。
    傅钧宁愿自尽自行了断,也不愿被霍澹定罪处刑。
    那架刀羽林军再想收刀时已经迟了,傅钧双目圆睁,赫然倒地。
    “阿爹!”
    谁也没想到傅钧会自尽,傅莺提着繁重的裙摆,急急跑下城墙,可视线被眼泪模糊,下台阶时脚不慎踩空,从二十余台阶滚了下来。
    彩霞一声惊呼,想去拉住傅莺,可惜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跌落。
    城墙拐弯处,傅莺额头重重撞在墙壁上,“咚咙”一声,当场便晕了过去。
    那城墙在拐弯处,远方战场上的众人根本看不到这边发生的一切,只是听见女儿那声在叫父亲,之后就没了下文。
    被傅莺额头上的口子和血吓得失神,彩霞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如今的局面,她家娘娘还能被医官救治吗?
    许明嫣端着架子,从台阶上一步一步缓缓走下,曳地裙摆略过傅莺主仆二人。
    她淡淡瞥了一眼被血弄花妆容昏迷不醒的傅莺,并未有叫内侍和医官的迹象,甚至还因为傅莺成了这般惨相有几分高兴。
    “晦气。”
    许明嫣朱红唇瓣翕合,轻飘飘说了一句,由冬儿扶着慢慢下了台阶。
    这厢,赵婳还沉浸在霍澹有惊无险成功斩杀宁王的喜悦中,待叛军尽数被擒拿后,便迫不及待从城楼下去,去到那让她担惊受怕好一阵的男子身边。
    刚下到一半台阶,赵婳忽然觉得不对劲,脚步一顿,匆匆转身,提着繁重的裙摆再次上城墙,往相反的方向去。
    霍岚与她打了个照面,见她神色匆匆跑回来不甚疑惑,问道:“皇嫂,怎了?”
    “傅莺不对劲!”赵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没再与霍岚多话,急冲冲朝城墙另一边去。
    行宫城墙上下分为两边,傅莺与许明嫣两人晚来,登上的便是城墙的另一边,而适才傅莺亲眼目睹了傅钧畏罪自尽,撕心裂肺般嘶吼一声,便往城楼下跑去,而此时赵婳在准备下城楼时,并未看见傅莺去到行宫外面的身影。
    果然,赵婳刚下两节台阶,便瞧见侍女彩霞抱着昏迷的傅莺。
    “她怎摔成这样?!”跟过来的霍岚惊呼,被那血淋淋的面庞着实吓了一跳。
    赵婳立刻唤来内侍,将傅莺挪至行宫偏殿,“丹红,速叫杨医女来!”她忽地想起一事,拉住正要去请人的丹红,将她腰间玉牌放在丹红手中,“调几名羽林军去殿外守着,倘若有人在救治傅贵妃时生事,不论是谁,统统将人给本宫轰出殿去!”
    丹红应声,得令快步去寻罗太医。
    幸好本次出行,带了三名医官。
    彩霞裙上染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感激涕零,“谢谢赵贵妃,谢谢长公主殿下。”
    赵婳扶彩霞起来,问道:“傅贵妃如何摔的?许贵妃推的?”
    许明嫣与傅莺素来不合,适才又起过一番争执,依照许明嫣的性子,此处是行宫外面的视线死角,趁着傅莺不注意,将傅莺从台阶推下也未尝没有可能。
    彩霞摇头,心有余悸道:“娘娘下台阶时太着急,不知是被裙摆绊住了,还是脚下踩空,眨眼间便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了解到情况,赵婳安慰彩霞莫往坏处想,放她去殿中守着傅莺好安心。
    处理好傅莺的事情,赵婳赶往行宫外时,霍澹正巧勒马下来。
    叛军逐一被俘,胡奎等人皆在清理战场。
    霍澹朝她奔来,盔甲后背的红色披风随着他奔来而飘逸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叛军的鲜血给披风染了一层,那红色格外惹眼。
    他干净的面庞此时已然灰头土脸,暗红的血在脸颊干涸,身上的盔甲也有些破损。
    赵婳在霍澹奔来的那刻,抛开本就不多的矜持,撇开战场上众人的眼光,朝他奔去。
    腰间被一只厚实的大手缠住,赵婳被他托腰抱起,鼻尖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彻底安了下来。
    赵婳眼眶有些酸涩,正欲开口,余光瞥见霍澹另一只垂在身侧,衣袖被划破,那正在渗血的手臂。
    赵婳心惊,急忙推开霍澹,抓住他左手手腕,责备道:“手受伤了怎么不说!”
    霍澹手指动了动,原是想瞒着她的,却还是被发现了。
    “不想让你担心。”霍澹若无其事说道,抚下她手,将那受伤的左臂藏在披风下,“也不想弄脏你衣裳。”
    “笨蛋。”赵婳低喃责备一句,从怀里拿出丝绢,在他受伤的左臂上缠了一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要先止血的。”
    霍澹低垂着眼,看着左臂那想蝴蝶翅膀的东西,也不知怎就笑了出来,心里暖暖的。
    嘉嘉的手真巧,平平无奇的丝绢,经她之手竟变得如此好看。
    见他这样,赵婳又气又笑,不知该说他什么,“臣妾去传医官来给陛下治伤。”
    赵婳转身就走,霍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到了行宫入口。
    这厢,霍岚的一声“啧啧”喟叹声引起了霍澹注意。
    霍澹敛起笑容,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五步开外的霍岚道:“不在殿中好生待着,你跑出来作甚?”
    还能骂她,看来皇兄的伤势不重,恐是只有手臂受伤了。
    “臣妹跟皇嫂一道出来的,是皇兄只顾着跟皇嫂……”霍岚不好说那词,便含含糊糊带了过去,“旁若无人。还有,皇兄每次受伤都喜欢瞒着,瞒着瞒着,这不皇嫂都生气了,不理皇兄了。”
    霍岚现在可不怕霍澹了,她背后有人撑腰,可以好生将以往霍澹吓唬的账还回去了。
    她说几句吓唬霍澹的话,让他有短暂的担惊受怕。
    霍澹黑着一张脸进了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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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太医垮着药箱匆匆赶到屋中,正要将霍澹左臂被血染红的丝绢取下,霍澹伸手止住了他动作。
    “朕自己来。”
    霍澹褪下了盔甲,素色衣裳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姿。
    瞧了眼站在罗太医身边,却一直没有任何要帮他取下丝绢举动的赵婳,霍澹垂下唇角,指尖捻住丝绢一角,轻轻一扯便将血糊住的丝绢扯了下来。
    将手臂放在桌上,霍澹抬头望着赵婳,与她解释道:“一点小伤,无需大惊小怪,这伤是适才与宁王交锋时不慎被划伤的,伤口不深。”
    赵婳道:“陛下还说臣妾不爱惜身体,陛下不也是?之前昭仁便跟臣妾提过,陛下受伤只字不提,这是第几次了?”
    暗红的血已经干涸,衣袖粘在了伤口上,罗太医便用剪子将那衣袖剪得更开。
    赵婳抿唇,道:“陛下身上还有哪处受伤了?”
    霍澹回答极快,“便就只有左臂。”
    赵婳瞧着他也只有左臂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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