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他死了……”花菱福重复了一遍,似哭非笑,“可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呢?”
    她以为自己对范行知恨之入骨,但是等这个人死了,她才发现她的前半生早已经葬送在这个冰冰冷冷的皇宫里,范行知死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白鸥鸟岂能不明白她的想法,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所以你要好好的,重新开始。”即使……你的未来没有我。
    花菱福看着他,几乎要掉眼泪,但是这几年的深宫生活已经让她学会了阜怀尧的沉稳,明白了嚎啕大哭其实并不能改变不了什么,即使是最难过的时候,她也只是掩住了自己的双眼,流下两行清泪罢了。
    外头传来脚步声,白鸥鸟又攥了攥她的手,才闪身避了开去。
    进来的是影卫画眉,她行礼道:“娘娘,京城府尹楚故楚大人求见。”
    ……
    第三百八十八章 透支
    鼎州城,魔教大院。
    “在这个时候,宿天门的人不可能会大规模行动,这样和暴露自己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李大兆不解道。
    秦仪若有所思,“一般来说,只有宿天门门主可以命令他们同时行动,但是他们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谢步御和胡老儿、和田都没有说话,明显也是疑惑,更多的是在警惕宿天门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为什么突然让好几个地方的门人露面,结果被朝廷的人用各种理由抓了起来。
    阜远舟一直在听他们说话,此时忽然道:“也许是我们想复杂了。”
    “嗯?”
    “尊主这话怎么说?”
    阜远舟往窗外看了一眼,缓缓道:“紫危楼楼主詹无伤曾经鱼目混珠,把自己扮得神似闻人折月。”
    众人不清楚詹无伤究竟是哪边的人,不过既然阜远舟说是信得过就没再追查了,闻言,秦仪了皱眉:“他冒充宿天门门主发布了假命令?”
    在铭萝庄和詹无伤碰头最多次的李大兆发了言:“这也不无可能,紫危楼比我们先一步到了宿天门门主的院子,具体做了什么,我们都不清楚。”而且,闻人折傲给人的恐惧感实在太深,当时只要詹无伤刻意再神似一些,好像都不会有人先看清楚他是真是假就直接跪地求饶了。
    这么说来,岂不是闻人折傲其实很少以真面目在宿天门中露面?
    “尊主,”谢步御还是不是很放心,“紫危楼是敌是友?”他总觉得那个詹无伤邪性太重了,不管他是不是在扮演着闻人折月的角色,都让人感觉到一股很刺人的危机感。
    对此,阜远舟却是摇头,“不用担心,我们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
    宿天门的各地势力被爆出来了不少,刹魂魔教也算是坐收渔利。
    既然自家教主都这么说了,众人只能暂且放下这件事来。
    “左使右使,蜚语,听枫,大兆,见忡,”阜远舟沉思片刻,点了一串名单,“你们带着人跟我走,其他人按计划行事。”
    “会不会不够人手?”李大兆有些担心,阜远舟这一路带的人多数是他夙建帮的人,和那些宿天门的老妖怪多多少少有些差距。
    阜远舟摇头:“师父说过,‘别有洞天’里多是机关陷阱,人多亦无用,闻离和我皇兄那边的人也会去,你们别绷得太紧。”
    “既然朝廷的人肯援手,那就再好不过了。”秦仪道,他本还担心阜远舟会坚持将玉衡那边排在风暴之外,看来这次天仪帝的被带走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刺激。
    “那就都去准备准备吧,”阜远舟示意他们各自回去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发之后就很难睡得安稳了。”
    ……
    而连晋这边却是要比他们早一天离开,赶赴边疆稳定局势。
    魔教大院前,黑衣铁甲的男子难得有了几分以杀鬼著称的护国元帅的霸气,十个亲卫勒马在后,个个英姿飒爽。
    宫清看着他腰上挂着自己以前送的黑色荷包,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将黑色龙枪交给他。
    连晋接过自己的兵器,迟疑了老半天,才略显笨拙地道:“阿真不会有事的……如果边疆局势稳定下来,我立刻去帮你们的忙。”
    宫清闻言,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不再是那般压抑的模样,“阿真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打你的仗,输了的话,阿真会很伤心的。”
    连晋咕哝:“怎么可能会输……老子杀鬼的名号又不是买来的……”
    宫清轻轻地把他往马的方向推了推,“去吧,时候不早了。”
    连晋顿了顿,还是翻身上了马,坐在马上低头看一身青衣的江湖侠客。
    阳光正好,打在男子清秀的面孔上,他微微眯着的眼睛里盛满了夏日的光,璀璨又漂亮。
    “你……”连晋欲言又止。
    宫清静静地等他开口。
    连晋揉了揉鼻子,“要是仗真的打起来……”微顿,“兵荒马乱的,我担心家里那两个老的小的,你带着阿真宁儿到处走也不方便,家里就拜托你照顾照顾,等我回来再说?”
    宫清微微笑了笑,“嗯,万事有我。”
    连晋心头说不出的微微一松,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婆婆妈妈了,便道了一声“我走了”,然后勒缰绳后转,打马带着十个亲卫绝尘而去。
    走到街角拐弯的时候,他稍稍回头,那抹碧青仍然伫立在远处,遥遥望着他的背影。
    连晋收回视线,拐弯,出城,只是心头那股道不明的情愫,久久缭绕不去。
    可是他并未因此而驻足回首。
    远方,边塞风沙,狼烟烽火,正等着他。
    ……
    事情都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有条不紊地一一步上所希望走上的轨道。
    几日以来不带歇停的各项事务终于告一段落了,众人散去,独留阜远舟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上一次走出京城离开阜怀尧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一刻不曾不想念那个白衣霜冷的人儿,想他偶尔露出的浅笑,想他眼角悲伤的纹路,可是这一次也许是因为太忙,也许是因为太累,他只是在忙碌的间隙想了想而已。
    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日不见衣带渐宽三日不见撕心裂肺,他都以为自己如斯坚强若曾经铁血酷戾的天仪帝。
    可是此刻阜远舟有些累了,却不想动,就这么趴在了硬冷的书桌上睡了过去。
    然后他做了梦。
    梦见了东宫里的那棵白杏,洛阳城外的白衣霜雪,漫天姹紫嫣红的牡丹,乾和宫里的布偶,亟待主人的合葬棺,最后是太和殿里那人单薄的身影,用好似无情又好似难过的语气说“朕不要你振兴玉衡,只希望在死之前,还能听到你平安的消息”。
    然后阜远舟就醒了,紧紧攥住了琅琊上的玉剑坠,似乎想笑,但是挽起的弧度都是虚弱的。
    “皇兄……”他低声地轻唤,可是他的声音在轻微地沙哑地发颤,颤得不知有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看到的东西都在五光十色地颤抖。
    他按住了自己心口往上一些的位置,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破土生长,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
    感情才是最好的养料……
    原来也不是不思念,只是那些思念都化成水一样的悲伤,酝酿在心底,不经意时,尽数打翻淹没了五脏六腑。
    他用力地睁大了眼,直到最后,都不曾让自己掉下眼泪来。
    骄傲的永宁王在全天下人面前都是骄傲的天之骄子,唯一能藏匿他的柔软的人尚且不在,他怎能放任自己悲伤?
    ……
    苏日暮把自己丢在房间里,喝酒,擦剑,收拾能带的上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
    难得的是甄侦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三不五时消失一下,呆着他旁边整理暗器和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毒药毒粉。
    苏日暮看得一头黑线,趴在床上问:“碰你的人是不是大部分都被毒死了?”
    甄侦掂量着毒的分量足不足,闻言道:“朝廷命官岂能草菅人命?”
    苏日暮露出对他敢做不敢认的鄙视:“……”
    玉衡朝堂的茶道美人悠悠一笑,“生不如死也算是很好的选择,不是么?”
    苏日暮默了:“……”此乃蛇蝎美人,鉴定完毕。
    待得收拾得差不多了,苏日暮的酒也喝了大半了,他晃了晃酒壶,惋惜之。
    甄侦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接过他的酒壶抿了几口。
    苏大酒才露出心疼之意,不过倒也没有阻止。
    两人就去“别有洞天”的路线讨论了一会儿,甄侦忽然道:“其实我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嗯?”苏日暮懒洋洋地应了一句。
    甄侦仔细地端详着他,“为什么……你不是‘血承’者?”明明他的父亲是素修枝,而且孙真的父亲那一代的孙家后裔也不是……
    苏日暮自然是明白他想问什么的,心里一沉,反问道:“你认为如何?”
    甄侦想了想,“刹魂魔教教众都是以血承毒,天晴也不例外,但是当年四大长老的‘血承’之毒是被闻人折傲改过方子的……其实它已经和原先的‘血承’有了很大的区别?”
    苏日暮埋首在被子滚了两圈,才略显烦躁地滚到自家情人怀里,“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子诤不肯跟我说……不过我大致能猜出个一二来。”
    甄侦把他被压住的头发理出来,“说说看?”
    苏日暮琢磨着怎么把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说通顺,“魔教的人身上的‘血承’都是不受控制的,会跟着血脉传承,按理来说当年的四大长老不应该还有娶妻生子祸害下一代的念头,像是闻人折心那样祸害慕容桀一个人才比较正常。”
    甄侦会意,“闻人折心那一代尚不清楚,但是慕容桀这一代却是有两位已经成家育子的了。”
    苏日暮眼神暗了暗,“那就意味着其实四大长老身上的‘血承’是可以不随着血液留给下一代的。”
    甄侦提出了异议,“这样的话他们大可将‘血承’传给一些无关之人,以此和宿天门做交易。”在他的观念里,只要能有利益来往,天大的仇恨都能化解。
    “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原因无非就那么几个,”苏日暮翻了个身,“一是这单交易刹魂魔教占不到便宜,二是……我爹他们身上的毒的传承需要的条件十分苛刻。”
    “第一条我有些想法,”甄侦若有所思,“其实刹魂魔教教众身上的‘血承’是可以破解的对不对?破解的方法在宿天门手里,你爹他们不可能置整个教派不管。”
    这般背信弃义贪生怕死的行径,他们岂会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得不做了,他们面临的也是来自宿天门和刹魂魔教两大组织的全力狙杀!
    苏日暮叹气,“跟你说的差不多吧,这次铭萝庄一行,子诤那边的人放倒了很多宿天门的门人,好像在做什么试验。”
    “那么第二……”甄侦继续往下说,“苛刻的条件是指体质么?”
    “应该不单单是这样,”苏日暮轻微了蹙了一下眉头,“在铭萝庄子诤跟闻人折傲提起‘血承’的时候,他说了一个词——恋家。”
    “恋家?”
    “对,恋家。”
    甄侦把这个词咀嚼了几遍,表情有些古怪,“就像是血蛭一样,不吸饱血液就不会主动离开?”
    “我估摸着是这么个意思,我记得丁姨提到这个毒的时候,曾经用过‘长大’这个词,”苏日暮道,“二十年一轮回,闻人折傲在等‘它’长大。”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寒,他一直觉得“血承”是一种毒,但是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活物,寄生在人体里。
    “也就是说如果殿下要将身体里的‘血承’送走,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甄侦联想到了很多事情,“闻人折心传承个慕容桀的时候已经一百多岁了,慕容桀传给三爷的时候也差不多接近九十岁……慕容桀不可能随便收徒,江亭幽的妻子项文雯之所以没有留在刹魂魔教,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时候未到,她继承不了‘血承’,在继承之前又已经死了,慕容桀才不得不重新找了一个徒弟?你和孙家同辈的人没有继承‘血承’也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对?”
    苏日暮凝重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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