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走过这么简单,他甚至很熟悉这条路——因为路的尽头,就是当年素剑门所在的村落,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人人避退的鬼村了。
    这么一来,阜远舟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条路到了素剑门旧址之后,后面就是巍峨群山,人烟罕见,对方不可能故意往那边逃走。
    而在素剑门里约见此间主人,触景伤情,也只有宿天门门主那种人才做得出来的了。
    最后一次缠斗的痕迹消失在一棵树边,阜远舟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觉得很是奇怪,宿天门的人和什么人碰上了么?还是只是碰巧有人路过?
    他心里奇怪,脚下倒是没有停留多久,熟门熟路地走向道路的尽头,那里早已经是遍地荒芜,杂草比人高,断壁残垣焦黑一片。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冤魂不散,当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一股寒意就不着痕迹地从脚底渗了上来,四处虫鸟不见,万物寂寂,当风从平坦处一路卷去群山深处的时候,悠悠的呜咽声简直能叫听见的人起了周身鸡皮疙瘩,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但是不管是阜远舟,还是同来的魔教弟子,在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表情都是肃穆的,带着对死者至高的崇敬之情。
    “待得大仇真正得报之日……”阜远舟呢喃,声音很轻,似乎是诉衷于亡魂之耳,话到一半就已经消散在空气之中。
    他定了定神色,正想叫跟着的魔教弟子分开来四处看看,眼角却骤然瞥到一抹影子,他眉头一挑,身形一展就追了上去。
    几个魔教弟子二话不说也呈包抄之势跟了上去。
    众人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深山入口里。
    四处又恢复了一片静寂,偶尔有风掠过,伏倒了一片高耸的杂草的腰,露出被大火焚烧后十余年仍然残留痕迹的焦黑的地面的缝隙,随机又恢复如初。
    好一会儿之后,这个长久人迹罕至的地方冷不丁的又多了三个客人。
    连晋挑了个干净一点的地方落脚,松开被他的轻功带了一路容色淡淡的天仪帝,环视四周,皱眉,摸了摸胳膊,“这就是素剑门旧址?”
    宫清前后脚落到他们身边,颔首,“应该不会有错。”
    连晋本想骂一句“这是什么破地方儿,鬼碜鬼碜的”,不过想到这里死过几千人,就闭嘴了。
    阜怀尧没在意他们的对话,留意了一番四周之后,眼神忽然定在不远处深山的入口,略顿,“……我好像看到了那里有人。”
    “啊?”连晋一愣,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再回过头去,看见自家主子看着自己的眼神,立马怒了,“你说来看看情况而已!可没说过要深入虎穴!!!”
    阜怀尧有些无辜的样子,淡淡道:“远舟也在里面。”
    “不要搞盲目信任!!!”连晋炸毛了。
    宫清抬手拍拍他肩膀,顺毛之。
    连晋勉强收敛住。
    阜怀尧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远舟确实一个顶你两个。”
    “……”连大元帅狂化了。
    宫清抽动了一下嘴角——他就不信陛下大人不知道自己是在火上浇油。
    作为顶头上司的阜怀尧既然坚持,那么连晋很快就败下阵来完全就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只好带上宫清一起跟着天仪帝往里头走了——当然,他的坚持约法三章,有什么不妥的就立刻撤!
    于是三个人影也逐渐消失在了群山入口深处。
    风声呜咽而过,杂草舞动。
    一处断壁里,冷不丁地出现了一个被拖长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那里,幽魂般的无声无息。
    一个。
    两个。
    三个……
    ……
    “苏公子!”擂台上的厮杀已经辗转至了会场里,随着范行知的军队的逐步有序的撤退,赵衡也在众人瞩目之前介入了一方激烈的缠斗里。
    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苏日暮手里的剑微微顿了顿,抬脚给面前的对手卸了脚关节,侧头看向这个好友手下忠诚的下属,眼神带着刀子一样的锐气,刮擦过人的肌肤。
    “何事?”他问道,比起平日里懒洋洋的声音,此时他的音线堪比阴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沾上了鲜血和杀意的关系。
    赵衡和苏日暮接触得并不多,乍一下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一时之间也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搭在了苏日暮肩上,那手素白修长,指甲比一般人都长,修剪得很漂亮。
    赵衡吓了一跳,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更没想到以苏日暮的身手竟会有人能无声无息碰到他!
    然后赵衡就越发惊奇了,因为就在这一瞬,苏日暮周身锋锐如剑的气息竟是逐渐淡了下来,最后恢复成了一贯京城酒才苏公子的洒脱懒散模样。
    不过苏日暮倒是不意外有人能接近自己,头也不回地道:“不继续玩失踪了?”
    “我什么时候玩失踪了?”来人轻笑一声,声如箜篌般美妙动人,“今天种种,我都有看在眼里。”
    赵衡将视线移到来人身上,只见一个长衣雪青的男子站在苏日暮后面,秀美雅致的轮廓看了就叫人心生好感,嘴角噙着笑,气质如江南细雨,纷纷袅袅,缠绵多情。
    他自然是认得这个人的——天仪帝身边的亲信,翰林院的风云人物,最重要的是,他是苏日暮的情人。
    “看得很爽?”苏日暮没好气地睨着甄侦一眼。
    甄侦又笑了,“替你觉得高兴。”
    他这话说的自然,苏日暮愣了愣,微微有些怔然的模样。
    甄侦看了他手里的荆麟一眼,手下滑掠过手臂上的伤口,落到苏日暮没有握剑的手掌上,五指微微一弯,扣住他的,稍稍用力就拉着他走出了战圈,“既然这么高兴,晚上就准你喝两坛子竹叶青。”
    苏日暮被他弄得有些想笑了,下意识地讨价还价,“两坛半怎么样?”
    甄侦微笑,色如春花,弹指间把一个拦路的武林人定在了原地,“准了。”
    苏日暮:“……”他刚才应该说三坛才对!
    赵衡有些神奇地看着刚才还一副拦路者杀的苏大酒才没什么脾气地任由甄侦把他拉走,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会儿之后嘴角泛出微微苦涩的弧度。
    “赵统领?”夙建帮的属下赶到他身边,向他请示接下来的行动。
    “都撤了吧,”赵衡这才回神,道,“把沙肖天的尸体收敛了,这里的烂摊子让他们武林人自己头疼去。”
    说罢,便没有再看甄侦和苏日暮的背影,过去喊还在战圈里杀意正胜的李大兆。
    喊第一声的时候李大兆并没什么反应,离得近的柳天晴听到了,随手拿剑背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李大兆猛地回神,丢开和他纠缠的弓箭手,看向柳天晴。
    柳天晴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趁着混乱在擂台上被夙建帮的人收敛的沙肖天的尸体。
    这位曾经称霸一时的武林盟主死不瞑目,哪里还有生前的种种风光?!
    李大兆热血充斥的脑子微微冷静了一些。
    沙肖天死了……
    这个事实在他大脑里盘旋了几圈,他这时才能感觉到一些真实感。
    日日夜夜恨之入骨的仇人死得如此凄惨,虽然不是他亲手所杀,但他也足够满足。
    即使这个人是他的亲身父亲。
    那又如何呢?李家上上下下的命已经够洗清他身体里这些肮脏的血了。
    柳天晴忽然道:“沙大哥很伤心。”
    李大兆微微一愣。
    眼前的少年有着和他年龄不符的身高相貌,俊秀的眉目带着成熟的逼人锋芒,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也并无什么变化,唯有眼底露出些许端倪。
    李大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慌乱了一下,猛地收起了眼底的冷酷和杀意,“他是我弟弟。”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柳天晴却是懂了他的意思,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战局。
    李大兆顿了片刻,才朝赵衡那边靠过去。
    苏日暮回头看了几眼。
    甄侦把一群人打到不敢再拦路的时候才注意到苏日暮的走神,微微疑惑地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的只是密密麻麻的人影,“看什么?”
    苏日暮默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也许最后一刀我应该留给李大兆捅一捅。”
    他没明说这“最后一刀”的对象是谁,不过显而易见罢了。
    甄侦弯唇笑了,“你舍得?”
    苏日暮坦然道:“不舍得。”
    “那就自己留着,”甄侦勾着嘴角,眉眼弯弯,足够看呆了一众怀春少女,“反正你又不是抢不赢。”
    苏日暮抽抽嘴角,“别说得我跟强盗似的。”
    甄侦收回视线,“没事,我喜欢。”
    苏日暮:“……哦。”
    “哦什么?”
    苏日暮白他一眼,“谢谢你厚爱?”
    甄侦很淡定,“不客气。”
    苏日暮:“……”
    出了混乱的会场,甄侦朝因为天仪帝的走开而暂且没有散开的影卫那边走去,好一会儿没听到苏日暮的声音,有些奇怪地停下来,回头。
    苏日暮差点撞到了他身上,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停下来。
    甄侦注视了他一会儿,“不高兴么?”
    苏日暮很是仔细地想了想,摇头,“不算很高兴。”
    仇恨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装着的时候日思夜想只恨等待时间太长,大仇得报的时候却空荡荡的说不出有什么感觉。
    甄侦沉默,然后伸手拥抱他。
    他的拥抱就像是他的人一样,温柔里带着霸道的力度。
    苏日暮微怔,然后反手抱住他。
    他们之间亲密的动作并不多,但是不管是什么时候,这个男子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过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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