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兄长这般表情,阜远舟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刹魂魔教虽说算不上纯粹的江湖势力,不过也算不得朝堂一份儿,狡兔三窟也不是罕见事儿,”当年慕容桀可不就是把一个魔教四分五裂,才保住了今天的有生力量么?“何况,我相信皇兄这一脚不会比刹魂魔教浅上多少。”
    阜怀尧微不可闻地颔首,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自己是三弟从来都是很优秀的,如果说阜远舟不那么狡猾,他才会觉得奇怪呢!
    在后面的沙临志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阜远舟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眼神移了过去,沙临志的浑身动作立刻僵住了。
    “殿下……”沙临志喊了他一声,表情虽然极力维持着没什么变化的模样,但是声音里带着恳求的意味。
    阜远舟很明白他想说什么,抬手就示意他不用往下说了,“本王知道那是你父亲,但是当年素剑门死的,是千百个人的父母。”其中就包括苏日暮的爹娘,他的干爹干娘。
    沙临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怔怔地呆立在原地。
    他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江湖上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抱着这样的宗旨,快意恩仇,刀口舔血外人看来无比风光的生活,实际上随时都要做好仇人上门的准备,什么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你做了什么就要还上什么。
    沙临志一直也是这样,杀过作恶多端的人,杀过为作恶多端的人报仇的人,每杀一个,就记住自己多了一笔债,小心着有一天债主就会找上门来。
    而今天,冤有头债有主,他的父亲面对着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甚至不能义正言辞去帮忙,因为沙肖天不稀罕他援手,因为沙肖天实在作孽太多,因为……柳天晴拉住了他。
    “你现在站上去,就是拿自己和整个江湖为敌,”柳天晴一字一顿道,这个比常人都要更高大更成熟的少年眼里带着异样的冷酷,“你一向和沙肖天没多大关联,如今你进了官门,江湖人更不会把沙肖天的帐算在你头上,你不怕赔上你的大好前途,可是我却不愿你做到如此地步。”
    沙临志愣住。
    “不仁不孝也好,不忠不义也罢,在我看来沙肖天罪有应得,你即使赔上了自己也不过是送上去给我表哥捅上一剑,什么都改变不了,”柳天晴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擂台上越来越昭然的战况,“哪怕日后你怨恨我,我也会在此刻拉住你。”
    ——这样总比你毁了大好前途后悔一世的好。
    沙临志没有吭声,只是沉默,然后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
    因为就在柳天晴最后一个音节落地的时候,擂台上,血红的长剑已经饮尽了心头血。
    沙临志努力睁大了眼,盯着自己父亲最后那狰狞不甘的面孔。
    人死,如灯灭,不管沙肖天是怎么样十恶不赦的人,不管沙肖天曾经给予了他多少父亲的关怀,但是在这一刻,他只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他父亲。
    他不痛苦,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一股浓重的悲哀一点一点地弥漫上了心头。
    人心叵测……他连他的父亲都未曾真正看透过,人人都怕下十八层地狱,为什么在他看来,这人心才是酝酿鬼神的所在?
    擂台上,沙肖天看着自己心头透出的血红长剑,眼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炫目的剑光,晃得他开始渐渐看不清东西。
    苏日暮就握着剑站在他身后,一个近到微微侧头就能耳语的距离。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又被对方的内力搅得发冷,沙肖天努力睁大了眼,万般不甘不知从何说起,气息渐弱,“我不知道素剑门是不是刹魂魔教,但是我调查多年,素家肯定家世不清白,”他呢喃着,喉咙里已经发出了艰难的吐息声,“你就算翻了盘报了仇又怎么样?你这样不过是自欺……欺……欺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都已经体会过了素剑门当年的苦楚,”苏日暮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恨意瞬间爬上眼眶,“谁让素家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呢。”
    他只剩下一个人了,那便是要承担起素剑门上下千百人的恨,承担着素家上上下下的冤魂的恨意。
    是沙肖天他们当年没有给他留条生路,如今他不过如法炮制毁了他们的生路罢了。
    苏日暮表情麻木地拔出了荆麟,任由尸体重重扑倒在擂台上,他没有擦拭喷溅到脸上的血液,只是撕下一块布擦拭着染血的长剑。
    一报还一报罢了……自欺欺人又怎么样,素剑门的血债,总要有人来血偿。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是或不是
    沙肖天死后,武林大会现场的混乱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而苏日暮站在尸体旁边,身边已经多了十几个身份不明的人,男女老少,环肥燕瘦皆有。
    一直在怔怔看着沙肖天的尸体的李大兆抬起头来,皱着眉靠近苏日暮,守住他后背的空门。
    其实十四年前正邪之战获利的又岂止是沙肖天一人,他和前任武林盟主、邹洞天等人策划了整件事情,东郭伏安等几大世家扩大了影响,导致宿天门察觉到蛛丝马迹加入进来,煽动了不少人应下召集令,虽说是举着匡扶正义的旗号,但是真正冲着这个去的又有多少人?大部分不过都是想要浑水摸鱼趁机得利罢了。
    而如今素剑门少主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打着复仇的名号,将正邪之战的一切通通颠覆,这让很多人都深深地恐惧了起来——沙肖天已经死了,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那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只要沙肖天死了,素望苍也死了,这件事就能尘埃落定了。
    阜远舟看着显然更加失控的局势,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看了一眼呆呆愣愣的沙临志,然后目光移向他旁边的少年,道:“天晴,去帮你表哥,小心点。”
    柳天晴看向沙临志,只一瞬就收回了视线,颔首,拎着剑就跃上了擂台。
    沙临志没有说话,只是努力振作着自己的精神,现在这个情况,没有时间来给他伤春悲秋。
    阜远舟不经意一般道:“会有人替你父亲收敛尸身的,你不用担心。”
    沙临志微愣,再看向阜远舟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他兄长身边在说话了,他动了动唇,最后无声地说了声“谢谢”。
    现在的情况越来越乱了,阜远舟准备自家皇兄先走。
    阜怀尧似乎在顾虑着什么,并没有立刻应下。
    阜远舟有些意外,刚想说些什么,但是忽然被匆匆走过来的谢步御打断了。
    “尊主。”一脸严肃的黑衣男子朝天仪帝颔首作为礼节,然后看向阜远舟。
    “怎么了?”阜远舟有不太好的预感。
    “情况不太对劲。”谢步御示意他看向会场。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已经彻底失控,全无根据可言,但是一直掌控着局面的阜远舟仔细看了看,却猛地察觉现在的人数比刚才少了太多。
    几千个武林人士在会场,他们又不是吃素的,刚才因为被弓箭手拉弓指住和沙肖天的翻脸不认人才自乱阵脚了一阵子,按理说现在不该有那么多人消失了的!
    “人都到哪里去了?”阜远舟脸色凝重起来。
    “除了范行知的士兵之外,还有一批人在外圈,把落单的人绑走了,弟子们已经去追了。”谢步御道。
    阜远舟眉宇一紧,冷不丁的闪身出了夙建帮构筑的安全界线,随手抓住一个士兵,卸了他的关节,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人的瞳孔,然后脸色微变。
    都是被控制了的……
    事情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了,他本以为范行知的军队人数已经足够,宿天门不需要再多派很多人手过来,再加上沙肖天的人……
    等等,不对,既然军队已经被控制,那么沙肖天早就是弃子了,在他把范行知的军队安排在会场四周并且安排自己的人劫持人质开始,他就已经是一颗没有意义的棋子,被控制了的人会忠实地完成他们的任务,既然如此,那么久一定有一个指挥的人。
    而今天申屠谡雪出现了,作为“刹魂魔教教主”的天仪帝也在这里,所以——
    阜远舟猛地放眼环视全场,表情极力维持沉稳。
    不会有错的……宿天门门主今天一定来了!
    作为两大势力的掌控者,按照宿天门门主狂傲的性格,他一定会先来打个招呼,给你施加精神上的压力,再动用他的力量,将人逼到绝境!
    而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在他们在武林大会上为素剑门诸位魔教弟子报仇的时候,用一盆冷水,浇灭所有人的欢喜之情!!!
    根本不用怀疑,阜远舟完全相信宿天门门主做得出这种事来。
    玩弄人心,视终生为蝼蚁……本就是这个人的本性。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阜远舟回头去看阜怀尧,见他容色淡淡,立刻就反应过来,刚才他的兄长肯定也想到这件事了,才会没有答应立刻离开。
    “公子,”就在这时,赵衡也回来了,正好看到他,连忙道:“天下宫的人和紫危楼的人都不见了,有人看到他们是前后脚走的。”
    阜远舟脸色微变,“往哪里去了?”
    “西边。”
    阜远舟立刻示意赵衡将宫清和连晋叫回来,“右使留在这里,赵衡你带我皇兄先走。”
    “远舟?”阜怀尧淡淡唤了他一声。
    阜远舟却是摇头示意他不要担心,随手点了几个人就离开了会场,朝着西边追去了。
    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宿天门门主会在那个方向。
    而他不能让阜怀尧去冒险。
    会场边缘已经有很多人没有继续逃走了,而是在来回徘徊,想必也发现了自己的同伴亲友失踪的现象。
    阜远舟看了他们一眼,便匆匆掠过。
    越往西走越是偏僻,但是却能看到一些缠斗的痕迹,阜远舟停下来察看了一会儿,才放慢速度往前追去,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
    而与此同时,会场里,赵衡整合好了要先撤走的人,还没松口气,就听一个属下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
    “赵大人,陛……大公子不见了!”
    赵衡瞬间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人也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属下们护着大公子出去,但是因为大公子身边有影卫,所以没有太过靠近,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大公子就不见了!!”
    赵衡一下子冷汗都下来了,“只有大公子一个人?”
    那属下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还有连元帅和宫清公子。”
    赵衡眉头打了个死结。
    不管是影卫还是夙建帮和刹魂魔教手底下的人,他都是很相信他们的实力的,在眼皮子底下掳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连宫清和连晋都失踪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天仪帝让他们把他带走的。
    但是他准备去做什么?
    想到人是在自己手上弄丢的,赵衡就觉得头疼欲裂。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同时失去踪迹的紫危楼和天下宫这边的情况也有些匪夷所思。
    脚勾住树枝,人悠悠一荡落在地面,避开朝脚踝缠来的银链子,紫绸子翻滚了一圈又垂了下来,詹无伤苍白的脸上仍是带着那种千秋凄清的距离感,看不出是不是不悦,只环视了一周紫危楼的人被一一缠住独留下他的众人身影,最后目光定格在眼前这个眉目邪美的白衣男子身上,黯哑的声音让西斜的日光都黯淡了几分,“阮宫主这是什么意思?”
    阮鸣毓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目,好像是要盯穿他的人皮似的,冷不丁的问:“詹楼主是不是易容了?”
    詹无伤的手似乎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的紫色手套,乌漆忧悒的双眸虚无缥缈一般缓慢眨动,甚至有一种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在树影之间的诡异感,“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阮鸣毓抓紧了自己的银链子,嬉笑的笑容下隐藏着一缕淡淡的试探,“自然是有关系的,你的气质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交,模样却是完全不同,所以我很好奇,莫不是我的那位故交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连露出真面目都不敢了?”
    ……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心人
    刚才听赵衡说往西的时候阜远舟还没多想,但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了,这条路他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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