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不谢本能地下沉手臂攻向他的腰,借此逼退他这一记攻击。
    包囿露出得逞的快意笑容,但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因为玉不谢还没做完下沉手臂的动作,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向后一跃,没握剑的手凌空一抓。
    包囿有一瞬的头脑空白,似乎反应不过来对方做了什么。
    玉不谢飞速后退几步之后,往自己手上一看,脸色遽然大变,“七月炙火针!?”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吓到了,这个话都不怎么多说的黑衣庄主竟是惊呼出声,叫在场的人听个分明!
    沙肖天的脸色也豁然一变。
    不仅是他,在场的人几乎都变了脸色,能动的都齐刷刷后退了几步,甚至有人举起了武器,几个武林世家那边的当家都一下子站了起来。
    阜远舟却一下子放松下来,脸上甚至带了几分笑意,隐隐约约藏在俊美的表象下。
    本来还有些不解于一众武林人的大惊小怪,但是阜怀尧瞥瞥他,看他眼角隐含的细微表情,于是淡定了。
    苏日暮狠狠皱着眉,本就心情紧张,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大喊冷不丁惊得他几乎荆麟出手:
    “为什么包门主身上会有七月炙火针?!”
    这个嗓门实在太大,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整个会场立刻陷入一个震天喧嚣的环境里,而在苏日暮后面最开始喊话的夙建帮帮众早就没人理会了。
    那个帮众口沫横飞地和旁边的人说话,苏日暮却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擂台上,包囿浑身发冷地站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好像应付式说完那句话之后就镇定地举高自己的手然后盯着他的玉不谢。
    这个人手上寒芒闪烁,在阳光下一目了然。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包囿根本无法相信眼前所见所听,几近癫狂地看着玉不谢。
    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怎么会有人能接得下七月炙火针?!
    为什么……为什么玉不谢的样子就像是早就明白他会出这一手,而早早等着他出手了?!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擂台忽然一震,陷入不可名状的恐惧的包囿惊弓之鸟一般朝四周看去,竟是几大世家的家主齐齐落到了擂台上,牢牢将他围住!
    其中东郭世家的家主东郭伏安走向玉不谢,颔首道:“玉庄主,麻烦你将你手里的七月炙火针借我一观,以待确认。”
    语气里隐隐的愤恨感。
    玉不谢爽快地把手里的三枚长针亮出来。
    东郭伏安看着他白色手套上染上的蓝色痕迹,眉头一锁,又观察了一下那几枚针,到底没敢接下来,只沉声对主位那边的人道:“确实是七月炙火针!”
    主位那边的沙肖天立刻拍案而起,“包弟,你……你竟然是七毒教教主?!”
    ……
    第三百三十章 陌生
    七毒教。
    这不完全算是一个教派,因为它只有区区七个人。
    但是它却让人闻风丧胆,因为这七个人比一个教派还可怕。
    七毒教是一个杀手组织,一个你敢给钱它就敢连皇帝都刺杀的组织——虽然目前还没人敢请他们刺杀皇帝。
    没有人知道这七个人的具体身份,连七毒教教主都是单独联络他们。
    七毒教很出名,却不是因为它的狂妄,而是因为它有足以狂妄的资本。
    七毒教没有不敢接的单。
    七毒教没有失败过的单。
    七毒教教主更有一个独门无人复制的杀手锏——七月炙火针。
    即使逃得开其他六个杀手的追杀,也没人能逃得过七月炙火针。
    这种暗器用于无形,入肉无形,因为七月炙火针必须用内力打到身体深处,但是哪个高手出手的时候不带内力的?与七毒教教主交手的时候,谁能预料哪一次攻击里会带着七月炙火针?
    而七月炙火针打入体内之后,内息就会混乱,像是素日里的内伤一样,并不能及时察觉是中毒,但是一日之后,人就会五脏六腑腐烂、七窍爆裂而亡,入体则无解,见识过因七月炙火针而死的尸体,没有人不会恐惧这种毒!
    就像刚才,若是玉不谢没有察觉,七月炙火针打进他体内,包囿的量天尺也打在他身上,他内息混乱,自然会以为是被包囿的内力震伤,而且武林大会导致鼎州四周治安并不好,包囿赢了之后,只要在今天之内派出七毒教的人假扮成教主和玉不谢交手,那么明天玉不谢死后,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不仅是玉不谢,每一个和包囿交过手即将胜过他的人,都有可能遭此毒手,但是七毒教杀人需得提前七天递单子,他作为七毒教教主自然可以打破规矩,可是外人不知道,也就不会将他算在嫌疑人的行列!
    想清楚此间关节,人人都忍不住心道一句——好歹毒的心肠!
    七月炙火针就是七毒教教主的代表,所以当东郭伏安确定玉不谢接下的暗器就是七月炙火针之后,落到台上的几大世家家主都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主位上的沙肖天更是愤怒地拍案而起,质问声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意味。
    包囿被他的字字悲切惊呆了——这个人、这个人岂能如此……
    东郭伏安也很愤怒,掏出五份血红碟书,上面沾着七片曼陀罗花的花瓣,正是七毒教杀人前的通知函,“原来是七毒教教主你为了当上盟主煞费苦心,用碟书警告我们几大世家不能参与,否则就会受到七毒教誓死追杀!”
    一句话,惊了一场人!
    今天几大世家里只有夏侯民乐上场就叫人觉得奇怪了,没想到原来是海斛门门主、七毒教教主包囿在其中作梗,此等作为之不择手段,实在叫人不齿!
    几大世家的眼神能把包囿射成筛子,他终于从失神之中醒转过来,辩解道:“碟书不是……”
    “包弟!”沙肖天跳上擂台,打断他的话,痛心疾首道:“你怎么能做这等糊涂事!”
    作为武林泰斗的圆孤方丈也徐徐而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包门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杀手行业是暴利,而海斛门因为管理不善导致银钱紧缺的事情早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包囿成立七毒教的目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玉不谢不着痕迹地后退一些,懒得搀和这些事情。
    七月炙火针的名头太响,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发现,这个罪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包囿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沙肖天,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道:“沙兄,你……你真的相信我会这种事吗?”
    “我也不想相信!”沙肖天大叹一口气,当真情真意切一般,“可是证据摆在眼前,你叫我怎么办?”
    可是包囿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一抹怨毒!
    一切就像是历史重演,这个人方才对邹洞天落井下石也是这么斩钉截铁!
    沙肖天果然不容他!
    七月炙火针从来例无虚发,玉不谢却这么凑巧接住了,而雪朔山庄历来不参与武林事务,那么玉不谢突然出现……会不会就是沙肖天将他请来,特意对付他的!?
    沙肖天明明知道他是七毒教教主的,因为七毒教就是在沙肖天的建议和支持下建成的,每笔买卖都分去了大批银钱,今天的碟书也是在沙肖天的示意下发出去的!
    他身败名裂了,就不会争武林盟主的位置了,七毒教和海斛门也落入沙肖天囊中了,这不就正合他的意吗!?
    怀疑在心中种下种子,就会迅速生长发芽,包囿眼中迅速充血,拿着量天尺就往沙肖天那边冲去,“沙肖天,你……!”
    话音未落就无法再继续了,原来是几大世家家主见他反抗,生怕他要逃走,便迅速围攻于他,交织出一个战网,猛烈的攻击让包囿应接不暇。
    沙肖天见他本想攻向自己,双唇颤抖,像是徒然老了几岁,“邹弟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你叫为兄怎么办?……是为兄的错,没有看顾好你们啊!”
    字字都似发自肺腑,仿佛真的兄弟情深。
    擂台下的沙临志本来在包囿向沙肖天冲去的时候豁然站了起来,但是又见东郭伏安等人把他拦了下来,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擂台上的沙肖天伤心至极,可是在他看来,为什么这么陌生呢……?
    柳天晴忽然拽了他一把,把他拽回座位上。
    沙临志不解地看向他。
    “不要想太多,”柳天晴淡然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朝廷的人,就算出面,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沙临志微微怔了一下,其实习惯了江湖漂泊,他总是会记得自己是武林中的妙刀公子,而忘记自己是为了报效国家而当上的武举武状元。
    他也清楚,柳天晴这么说并不是叫他不要理会他的父亲,只是隐晦地提醒他,他的父亲不会要他出面的,更不会听他的话。
    见对方总算没有再紧握着刀大有随时冲上擂台的打算,柳天晴也松了一口气,他师父叫魔教的人来传话,就是要他盯紧沙临志不要轻举妄动的,免得被牵扯进莫名其妙的风波里。
    擂台上,包囿虽是以一敌众,但是因为几大世家家主忌惮他手里的七月炙火针,所以两相抵消,倒是打个旗鼓相当。
    只是包囿处在围攻中心,丝毫不觉得轻松,几个家主岂会是花拳绣腿之辈,一来二去,空着的袖子早已经被绞得粉碎,他根本不能支撑太久!
    沙肖天还在外面企图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包弟,当年我们三人意气风发的日子仍然历历在目,薛贤弟也和我们在一起,现在薛贤弟去了,你和邹弟怎么就误入歧途了呢?……海斛门出了什么问题你就不能跟我说说吗,何苦走着歪门邪道的路子?……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吗?你放下量天尺,那些罪过,我与你一同承担还不成吗?”
    一同承担?!——包囿的招式渐渐慢了下来,很快就被东郭伏安等人用武器架住了,他却没在意,只是目光直勾勾望着沙肖天,“当年成亲之前,你也说过会和我一起承担家中的压迫,和我在一起,可是后来呢?”
    根本没想到对方会被一件他几乎都记不住的琐碎小事翻出来,沙肖天脸色变了一变,盯着众人诡异的视线,无可奈何道:“当年是包弟年少无知,为兄不忍伤你,你岂能把为兄的戏言当真?”
    包囿整个人都踉跄了一步,几乎撞上架着他的武器,他死死盯着沙肖天,像是眼睁睁看着一场梦在眼前破碎。
    几十年了……
    他比邹洞天薛义保他们要早认识沙肖天太久……
    当年种种,美好幻灭不过种种,他还年少,还沉浸在一句承诺里兀自欢喜,隔日便见那人迎娶了城里首富的千金。
    那人从不解释,只是偶尔在独处之时,用一种寂寥的歉意的眼神看着他,包囿看得心中绞痛,于是从不问,跟着沙肖天身边,用他如今的心狠手辣,看着他一次比一次陌生的背影,接受失去一条手臂的事实,一天天将过往埋葬,等着有一天,一切都能灰飞烟灭。
    今天,包囿忽然很想知道当年的答案。
    其实沙肖天如果告诉他,他爱自己的妻子,亦或者是为了父母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说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他都不会意外,可是他没有料到,这个人用“戏言”二字,就轻轻巧巧将那时种种尽数否定。
    包囿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破碎的右手袖子,看着架住自己的几大世家家主,看着围观的人群或讥诮或厌恶或漠然的眼神,忽然不明白他辛辛苦苦几十年,劳劳碌碌一辈子,创建了海斛门,组织了七毒教,爬到现在的高度,究竟有什么意义?
    “只是戏言么,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包囿呢喃,手臂使不上力一般垂了下来,量天尺的一端重重砸在了擂台地面上,他望着沙肖天,用一种疲倦的眼神,“我承认,我是七毒教教主。”
    他的声音平静,犹如万念俱灰,但是听到的人都由衷地升起了一阵战栗感。
    从万人之上跌到泥泞里,其实不过是一念之差,包囿身为海斛门门主,若不是这一念之差,今天的他还能风风光光地站在高处,维持着他大侠大义的形象。
    沙肖天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爽快地承认,愣了一下。
    “七毒教所犯之罪,万死不能辞之,包某甘愿一死,”包囿缓缓道来,语气麻木,“只是死前还有一遗愿,还请诸位能够高抬贵手,圆我此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圆孤方丈也被他的配合弄得有些措手不及,顿了一下才道:“包门主但说无妨,贫僧尽力而为。”
    包囿凝视着沙肖天,“……我希望死在沙盟主手下。”
    ……
    第三百三十一章 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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