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光不是欲望,而是一种见到了猎物的兴奋,赤/裸/裸的毫不掩饰,连一向从容的闻人折月见了都不觉已然皱眉。
    “国师……”
    “铃——”
    闻人折月正准备说话,却被对方伸向自己的手打断了。
    正确来说,打断他的是一声悠长的铃声。
    闻人折月的眼神一恍惚。
    申屠谡雪抬高了手,纱衣轻然顺着皮肤滑落,众人这才看到他莹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根乌黑的墨绳,绳子上挂着一个乌黑的铃铛,可明明刚才行走之时都没有动静,此时不过动了动手,这铃铛便慢悠悠响了起来。
    不过他们已经腾不出思绪去想为什么了,因为这铃声太亮,太清,犹如山中积雪千年化泉,能洗涤人心中的一切的苦恼。
    如果此刻能够化仙归去……
    申屠谡雪用一种像是痴迷的目光看着闻人折月,低喃的语气充满了蛊惑:“这尘世污浊不堪,不如,随我离去罢……”
    那铃声越来越急,越来越亮,眼看着他的手就要触碰上闻人折月的脸,却忽然横空伸出另一只手,堪堪挡住他的去势。
    铃声停了。
    闻人折月猛地退后一步,额发飘荡,垂下的阴影挡住了他此时的神色,唯有那紧紧抿住的嘴唇能看出些许端倪。
    醒神过来的众人面面相觑,心道是不是又被阴了一把,这回是连戒安安巴和连晋的脸色都变了——因为这次连惯来在战场杀戮的他们都中招了!!
    申屠谡雪眉头一扬。
    阜远舟温文笑意依旧,不过腰间琅琊微微震动,已经隐含了警告之意,“申屠国师,本王方才说的话你转眼就忘了么?那你可还记得这里是玉衡?虽说玉衡好客,可惜也不欢迎心有不轨的客人。”
    “哦?”申屠谡雪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一个单音。
    两人对视,隐隐对峙了片刻,空气也似乎化作石板,沉甸甸压在了人身上。
    申屠谡雪背后的两个眼神呆滞的侍从也做出攻击的起手式。
    戒安安巴急得连冷汗都扑簌簌下来了,但是又不敢贸然开口。
    连晋倒是面色恢复如常,似乎并不在意眼前隐隐剑拔弩张的场面。
    这般局势发展,布磬瞪大了眼。
    过了好一会儿。
    申屠谡雪忽然轻笑一声,施施然收回了手,期间那铃铛也不再响了,他眼眸水光潋滟,荡的人心神都乱了,“见着好的收藏品便忘了分寸,还望殿下多多担待的好。”
    闻言,布磬等人都下意识看向那两个容貌出色的侍从,心道这该不会就是他的收藏品吧?
    闻人折月则是露出了隐隐厌恶的表情。
    申屠谡雪却是冲他笑得妖娆。
    阜远舟将手收回在宽大的袖袍里,曜石双眸里威势浮动,“还请国师自重,这事,本王可担待不起。”
    ……
    京城,皇宫,御书房。
    将池尤的出使团送进使馆之后,阜远舟带着人回宫复命,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听罢,阜怀尧眉头蹙起了一个浅浅的皱褶,“这申屠谡雪当真如此张扬?”
    下座的布磬叹了一口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谷很是不解,“若申屠谡雪在池尤也是这般性情,完颜遂简怎么会敢让他出使玉衡?如果他本性并非如此,这么做实在是没什么好处。”
    方才那样的情景,若是有心,甚至可以直接上升为两国邦交不和的地步。
    “说不定是完颜遂简那货想要趁机弄死这变态,所以把他踢到玉衡来借刀,他做出什么事就直接叫我们冤有头债有主找他什么的。”连晋耸肩道。
    布磬有些迟疑,“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完颜遂简管不着他?”
    “嗯?”楚故洗耳恭听状。
    布磬猜测:“如果他就是宿天门派去助完颜遂简登基的人的话,他对完颜遂简有恩,如果是他突发奇想,想要出使玉衡,完颜遂简也没办法强硬不准他来吧?”
    阜怀尧微微沉吟,“难说有无这个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完颜遂简这个皇帝未免做的太憋屈了。
    不过若是如此,申屠谡雪为什么要来玉衡?难不成真的贪恋玉衡风光不成?
    “要不臣去探上一探?”楚故提议道,在与人打交道上,作为京城府尹的他确实比较有能力。
    阜怀尧觉得不妥,但还没开口,他就听到身边的蓝衣男子道:
    “不行,”阜远舟直接摇了头,“不仅是楚大人,你们通知玉衡文武百官,若非有旨意,否则都不能轻易接近池尤出使团。”
    群臣微微一怔。
    连晋问道:“三爷这么忌惮,是因为他的六韵魔音?”
    “一半吧,六韵魔音我也只是听过罢了,不过知道的人想必都不会轻视这等邪功。”阜远舟含糊一句话带了过去,剩下那一半的忧虑并没有说出来。
    连晋眉头蹙了一下,“那么那个铃铛是怎么回事?”委实诡异的很,连他都中了招,那种感觉当真是诡异的很。
    “……应该也是六韵魔音的一种。”阜远舟显得有些迟疑,“我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六韵魔音不仅仅指的是说话的迷幻能力,这是最难控制的,能力不足者,会驾驭乐器之类的作为凭借。”
    连晋有些纳闷,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言语没能迷惑到他,反而被铃铛声晃了一下神。
    阜怀尧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家三弟似乎有些古怪,不过现在在众人面前也不好问,只道:“按远舟说的去做吧,布卿,使馆那边你和卫卿家多留意一点,连晋,你挑几个人去留意着,想办法查探清楚他的具体身份。”
    “是。”布磬道。
    “明白。”连晋点头。
    阜怀尧想了想,道:“闻人折月那边也派些人过去,小心别让他出事了。”
    韩谷若有所思,“不知这闻人折月是为什么会被申屠谡雪看上的。”
    话音未落,他就忽然发现身边连晋他们的眼神都怪怪地望过来。
    韩谷:“……???”
    楚故摸摸下巴,“看上啊……”
    布磬有点纠结,“应该不可能吧?”
    连晋撇撇嘴,“那种变态,难说。”
    韩谷继续茫然:“……?!?”是他老了么,为什么他一点都听不懂这三个年轻人在说什么禅机妙语???
    阜怀尧无奈地瞪了几眼这三个不靠谱的亲信,道:“朕会叫人去查查闻人一族和申屠谡雪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你们都别轻举妄动,另外,晚上的洗尘宴记得早些来,不管怎么说那倒是玉衡的客人。”
    “臣等明白。”
    等到连晋他们都离开了,阜怀尧看了看坐在身边若有所思的蓝衣男子,“远舟。”
    “嗯?”阜远舟回神,“怎么了,皇兄?”
    阜怀尧摇头,心里有些担心,“应该是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阜远舟神色如常道,“只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累了,皇兄,我回乾和宫睡一会儿。”
    阜怀尧意外,不过闻言更担心了,立刻点了头,“去吧,好好休息。”
    ……
    第二百四十章 图腾
    阜远舟走了之后,阜怀尧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心神不宁,想了一会儿还是搁下了笔。
    见天仪帝有起身离开御书房的意思,在旁边磨墨的寿临不解:“陛下这是准备去哪儿?”
    “回乾和宫吧。”阜远舟淡淡道。
    寿临愣住——他家主子不是不到非得睡觉的时辰都窝在御书房议事殿的么?
    不等他想出所以然,那头天仪帝早就快走出大门了,他连忙跟上。
    刚到乾和宫门外,就看到禁卫军打扮的赵衡皱着眉头守在门口,尽管不明显,但眼神还是隐晦地瞥向了宫殿里。
    阜怀尧本想问问他情况,一个值班的小太监却恰在此时匆匆走出来,见到他时赶紧行礼。
    “宁王呢?”于是阜怀尧问道。
    小太监道:“殿下这会儿在内殿歇着呢,说是旧伤未好,差奴才去把秦太医请来。”
    阜怀尧一愣。
    早两天秦仪已经说过阜远舟的伤已无大碍了,怎么突然就觉得不舒服了?
    想起那个身份诡异的申屠谡雪,阜怀尧就有些不安,挥手让那个小太监快去快回,自己则是大步迈向殿内。
    赵衡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为什么眼里俱是复杂难辨的情绪。
    走进乾和宫里,阜怀尧才发现殿内的宫人都被挥退了,他更觉得忐忑,加快脚步穿过长长的外殿。
    进了内殿,他就下意识将整个内殿扫视一轮,不过没等移动目光,他就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七宝嵌珠的龙凤飞云雕花龙床上,黄绫腾龙的罗帐已经层层垂下,隐隐约约映出一个熟悉的影子,似乎是躺在床上时不时翻动着,还能听见比平时重上一些的呼吸声,应该是没睡着。
    “远舟?”心里有股说不上哪里来的违和感,阜怀尧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但是耳力极好的阜远舟却没回应他。
    阜怀尧觉得一阵不妥,大步跨过去掀开那明黄罗帐,粗重的喘息声顿时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然后他就愣住了。
    偌大的龙床上柔软的锦被已经乱作一团,阜远舟蜷在上面,乌黑的发已经散开,皎蓝的衣袍凌乱地扯开了些许,锁骨从领口处滑了出来。
    他似乎觉得难受,紧闭着眼咬着牙,冷汗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额头,甚至能够看到他的青筋都在不停地跳动。
    从未见过对方这般奇怪的模样,不过阜怀尧也只是愣了一下,旋即就回神过来,立刻伸手去扶他,“远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旧伤……”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阜远舟冷不丁的睁开眼来,惊得他猛地止住了话头,深深怀疑自己的清醒度。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为什么觉得自家三弟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眼睛里泛着一阵紫光?
    阜怀尧本能地想凑前去细看,却忽觉身子一倾,竟是被阜远舟用力拽了一把。
    他本就倾身站在床的边缘,被这么一拽,重心一个不稳,就摔进了阜远舟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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