炔以说是,“三百暗卫,全都去西林追人去了。”
    崔沅绾听到“西林”一词,揪着晏绥的衣袖满是愧疚。
    西林是这野园里最宝贵的地方,不是金玉琳琅集满,而是那里放着多件她用得最趁手的兵器。
    各式各样的匕首,灵巧锋利的长缨枪,趁手的弓箭,都在西林放着。
    刚来到这儿时,晏绥就召来三百暗卫军,仔细嘱咐,西林是上上要紧的地,不能出半点差错。而方才那火开始冒出头的地方,正是西林。
    “没事。”背上贴着泛凉的柔荑,晏绥一下便猜中了崔沅绾的纠结心思,转身握紧她的手,不耐其烦地安慰着。
    这时候,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在脑里逐渐成形。
    “要去西林看看么?”晏绥问道。
    炔以心急,抢话道:“不可。西林那边刚被过烧过,烟雾气味大,呛人。暗卫军与叛军纠缠,虽在西林没了身影,可那处仍危机四伏,主子与崔娘子会有天大的危险。”
    实际只要待在这山里,无论是西林还是这间小屋,都时刻在叛军的监视下。
    晏绥带崔沅绾来此学习骑马涉猎时,并没想过夏昌会生小心思,专门派一波凶猛的军队来杀他。
    他确信,夏昌派人来,是泄心头之愤来把他逼上绝境杀之而后快的。夏昌想同归于尽,叛变不成,至少他的死对头也死在了兵败的晚上,一同下黄泉,也算达到另一种目的。
    退一万步,就算七月他与崔沅绾并未成婚,夏昌仍旧会选在年前兵变。他就算不与崔沅绾来此荒山野岭寻欢作乐,也会到旁的地方去,无论过程如何选择,终究殊途同归。
    他算计夏昌兵败,夏昌算计他身亡。这些事本就要发生,崔沅绾的到来,不过让晏绥多了牵挂,让夏昌别有所图罢了。
    晏绥实在是想不到,夏昌与崔沅绾会有何仇怨呢?大姐的事他先前也查过许多次,尽管崔沅绾怀疑大姐是夏昌所杀,可他查过的数次证据表明,大姐的死与夏昌无关。正因如此,他才坚信夏昌只要他一人死,崔沅绾如何,夏昌并不在意。
    这念头错得离谱,只可惜晏绥还未曾发现。
    崔沅绾的异常处,从那日夏府赴宴以来,一日堆一日积攒着。她隐藏得极好,偶尔也会出现失误。这些失误竟都被人选择忽略过去。
    没人相信,明艳的她,会被一件捕风捉影的往事困在心牢里走不出来。崔沅绾心里藏的事从不敢对外人说,就连与她日夜欢好的晏绥,也不知她到底在谋划什么,企图什么。
    不过有些事是共通的,是不言的默契。
    崔沅绾不想待在屋里,她也想出去到西林走一圈。
    尽管炔以再三劝阻,晏绥还是牵着崔沅绾走了出去。
    他说,不必惊慌,叛军想是早跑到了内城去,暗卫军想必也早与京城大军回合,正一同攻打夏昌主军呢。
    他说,炔以你守在此处,他跟崔沅绾还去得久一些。时刻警惕,有动静立刻报来。
    炔以看着晏绥牵着崔沅绾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
    他待在晏绥身边,从事多年,亲眼看着晏绥由一个冷静孤寂的人变成现在脑里只有崔沅绾的痴情种。
    尽管晏绥解释一番,他还是不懂,为何非要在今晚去西林。当务之急,难道不是从山里撤离出去么?夜还早,等天亮便是把半条命交到了叛军手里。他以为,晏绥当带着崔沅绾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对。
    然晏绥着魔一般,义无反顾的身影看得炔以满头雾水。
    他不懂,但主子要他待在屋里,他就只能顺承附和。
    他不懂,他自然没听见崔沅绾在那场粗暴却又酣畅淋漓的快活事里,叫了多少声好哥哥,顺着晏绥的意思摆了多少个姿势,才叫晏绥点头松口,答应叫她出去一趟。
    因为她知道,并且确信,今晚西林会有好戏上演。她一直想见的人,今晚会悄悄来到西林,在暗中观察她与晏绥的一举一动。
    她不想再被动地等下去,她想果断过场了结,趁着夏昌兵败的大喜时候。
    *
    西林静得诡异,戴着帷帽,踩着烧焦的枝桠走了许久,才终于听到除呼吸声和脚步声之外的动静。野狼嚎叫的声音遥遥传来。
    在郊外深夜里听见狼叫,旁人会胆战心惊,心想下刻会不会被狼吞吃入腹。而她却觉得心安,山里的狼都是晏绥养的,被驯服的狼与犬无异,在主子面前听话乖巧,却护主机警,把凶狠样都对着外人,不会伤自家人。
    即便如此,崔沅绾心里还是惧怕着,她盼着与那人见面,问清真相,又觉得倘若真听到那所谓真相,自个儿会不会接受不下真相的冷酷无情。
    她的心为那素未谋面的人而慌着,也为突然起来的头疼而慌。总觉着有什么事遗忘在后,与晏绥有关,与夏昌有关,与林之培有关……
    “到了。”
    晏绥牵着崔沅绾来到西林被烧得最重的一片地方。
    树刚烧毁,气味对身子有害,他便拉着崔沅绾围着西林多绕了几个圈。
    “你想找什么?想看什么?”晏绥四处张望,见并无异动,揪紧的心才稍稍放下几分。
    崔沅绾挨近晏绥的身,只有他的掌心放在自个儿腰间时,她才活得真切。
    “不急。”
    崔沅绾说道,“我想去找几把趁手的匕首。”
    晏绥不解,“有我在身边护着你,还需那匕首么?”
    熟悉的轻佻语气,往常崔沅绾会笑着掐他的腰嗔声道他说胡乱放肆,然眼下听到晏绥这话,心里竟流淌着暖意。她轻笑一声,把夜衬得更静。
    “只是想找而已,若你不点头,那就作罢。”
    话虽如此,晏绥怎敢不如她的意。崔沅绾做的许多事,他都不知来龙去脉。不过只要她想做,晏绥就帮她去做。纵使崔沅绾不开口,他也会尽力帮她完成一切想做的事。
    金银是最简单的,人心是最难的。他不爱在人情世故上费功夫,毕竟他与从前那个需左右逢源才能勉强立住的少年不同了。他现在挥挥手,就有无数权势奉上前去。可他愿意为了崔沅绾放下身段,主动扩充人脉,把她需要的人一一介绍过去。
    崔沅绾是他与这烟火人世的纽带,他总想着,有了崔沅绾后,人世的酸甜苦辣才算都体验了一遍,从此死也无憾。
    不过他还不能死,他知道崔沅绾执念太深,甘愿做她的垫脚石,只要她开心。
    西林往前直走,有一处黑灯瞎火的房屋,那里放着的是崔沅绾喜爱的兵器。
    小娘子家不常锻炼,用的最趁手的自然是轻巧灵活的匕首。
    晏绥点燃灯蜡,看着崔沅绾对凉意浸透的匕首爱不释手的模样,心里也似浸了蜜一般的欢喜。
    “还有什么想做的么,今晚百无禁忌,你想杀我都可以。”晏绥低声笑着,笑意洒在崔沅绾耳边,叫人心痒痒。
    晏绥心里想的都是面前的美娇娘,恻隐之心大动,走动崔沅绾身后,紧紧抱住这具温暖的身子,抵着她修长的脖颈摩挲,唇瓣划过的地方,是一阵阵颤栗。
    崔沅绾罕见地任由晏绥在自个儿身上煽风点火。
    她才穿好的窄袄,被晏绥挑散一根系带,衣襟稍稍松散开来。
    明明前刻刚做过这事,两个疯子又在这偏僻的地方烧起了一把火。
    手指向下伸去,想再进一步时,被崔沅绾拽住。
    “真是不分时候,等今晚过去,你想怎样我都……”
    调情的话还未说完,耳边就窜过一道凌厉的风声。
    “咻——”
    一道毒箭穿破纸窗,直直刺入晏绥的右侧胸膛。
    晏绥把崔沅绾往前推开,毒性蔓延得快,他再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只是眉头微皱,还在试图朝崔沅绾露出一个笑,表明自个儿没事。
    只是崔沅绾眼神却不在他身上。
    门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刹那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作者有话说:
    炔以:让我守在小黑屋,你俩出去谈恋爱是吧
    第97章 九十七:逃亡
    恍惚间看到谁跌跌撞撞奔向自己, 不过不是门前面那道身影。
    “林……林之培?”崔沅绾扶起晏绥,带着人往后躲去。
    林之培为何会出现在此?这时候他不应该随夏昌一起被捆到牢狱里了么?
    许是看出她心中疑惑,林之培斗篷帽下瘦削苍白的脸露出诡异的笑。
    “箭上有毒, 过不了几刻,毒性便会蔓延全身。到时七窍流血, 不得好死。”
    他说话时死死盯着崔沅绾,冷风猛地窜进屋里,林之培站在风口, 看了许久,才迈步走了过来。
    “晏学士, 没想到还能看到你狼狈的样子。”他说。
    崔沅绾扶着晏绥朝一方案桌过去,那箭射得狠,晏绥的喘气声逐渐浑浊, 眉头紧皱。见崔沅绾紧张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又被她这模样逗笑。
    “别哭,我没事。”晏绥安慰道。心一狠, 把露在身外的箭柄给折断了来,随意扔到地上。
    胸膛处不断渗着血, 暗紫圆领袍被血染成深色。血腥味扑在崔沅绾身边,她见晏绥身形一颤, 强打精神, 堪堪撑住身子。
    林之培见这两人惺惺相惜, 嗤笑一声, “没事?晏学士心胸当真开阔,这都要死了, 还有闲心安慰人家呢?”
    真是奇怪, 莫名其妙来到这荒山野岭, 莫名其妙的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粗粝。即便被厚衣裳盖着,也掩盖不了他比筷子还瘦的身子。
    他怎么过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崔沅绾切断思绪,讥笑回道:“是谁死还说不准呢。”
    实际她自个儿心里也知,这会儿是她与晏绥处于弱势地位。晏绥精武,可眼下被射了一箭,伤口又随着他折箭的动作撕裂,再不想法逃脱这是非地,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林之培能来,那这处定有他的同伙。炔以一人守在屋里,万一不敌几百叛军,形势便会急剧恶下。
    万万不能死在林之培手里……
    崔沅绾一咬牙,松开搀扶晏绥的手,拿起一旁放着的,最趁手的一把匕首,眼神狠戾,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休想伤他。”崔沅绾说道。
    自嫁到晏家以来,她一直偷摸地学着武功。没有少年功夫,那就从基础的防身术学起,再到近身搏斥,到灵活杀人,她都在学着,为的就是将来遇危难时,不必期盼着晏绥来救,她能解决这些小啰喽!
    晏绥护她数次,这次,就让她站在身前,护他一次!
    慢慢褪下伪装,她不屑再做大家闺秀的扭捏之态,不愿再把上辈子受人欺凌的事瞒在心里。今晚就做个了结罢,他们只能胜。
    崔沅绾攥紧匕首,“林之培,我已经被你杀过一次了。老天有眼,我定不会再让你得逞!”说得动情,眼眶却不争气地蓄了泪。
    她不委屈,她的委屈被晏绥抚平了许多遍。相反,想到林之培会被自个儿捅穿心肺,骨肉被她一片片刮下来,就像六郎当初那样,她就觉着激动,甚至身子都微微颤抖。
    林之培脸上笑意更大,他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张长了许多红点的脸。脸皮贴着脸骨,眼球微微外突,竟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你……”崔沅绾很想问他,当夏昌的走狗怎么连饭都吃不饱?讥讽的话还未开口,就见林之培拔剑出鞘,剑锋指着她。
    “你那没用的郎婿这会儿可护不了你。怎么,你要与我单挑?”
    崔沅绾呸一声,她可不怕林之培纸老虎行径。杀千刀的细狗瘦猴也配在她面前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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