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给他绣寝衣,又有谁敢用次的料子不成?
    虽然绣工不好不是珍嫔的错,可沈淮在一众宫人面前因为这件寝衣吃了哑巴亏,越想越觉得她如今被自己纵得有些无法无天。
    若是别的妃嫔,谁又敢有这个熊心豹子胆,给他送有一丝丝瑕疵的物什?
    方才瞧苏皎皎像是有些心虚,也不知她心中可有一丝愧疚。
    他倒是要看看,苏皎皎打算何时来主动认错。
    沈淮将视线从苏皎皎的身上挪开,再度落在了殿中起舞的妙御女身上。
    她选的曲调柔婉欢欣,十分适宜除夕。
    长袖纤腰,面上带笑,妙御女赤足踩在殿中的地毯上,甩袖起舞。
    这支长袖舞妙御女跳的非常娴熟,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韵味,水袖飘逸如流云,尾声时,她再度抖袖,胭脂色的水袖中霎时又甩出两段彩色晕染的水袖,旋转起舞间,殿内如彩云倒泄。
    长袖舞不算罕有,沈淮从前也见过多次。
    一开始看的时候,只觉得妙御女虽跳的是不错,但却没有太多新意。乏味可陈,直到方才两段虹色水袖出来的时候,才徒增了些惊喜,给这支舞多了些点睛之笔的妙在里头。
    皇后满意地笑了笑,她扭头身侧的陛下,在他眼中也见到抹惊喜,才温声说:“长袖舞本常见,最后那段却是第一回 见,也不知妙御女将水袖藏在了何处,当真是让臣妾惊喜。”
    沈淮嗯声说着:“这巧思难得,是不错。”
    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皇后的心也稍稍放了些许,她笑着说:“第一支舞就如此惊艳,臣妾便更好奇其他妹妹们的才艺了。”
    她瞧了眼身后的侍从,抱着锦盒的太监立刻躬身上前,将锦盒上开的口直直对着陛下,好方便他一伸手就能拿到。
    沈淮被刚才的彩云倒落惊艳到,当下又勾起了三分兴趣,从中再次捏出了一个。
    他递给身侧的皇后,懒漫道:“瞧瞧是什么。”
    帝后之间难得有这样话多和谐的时候,皇后展开纸条,顺势亲昵地凑过去些,笑道:“陛下瞧,萧才人的剑舞。”
    沈淮将杯中酒仰头喝下,余光觑了一眼,嗯声道:“就她吧。”
    萧才人出身萧氏,是世家大族。
    她们萧氏多出将门,又听闻家风彪悍,萧才人的眉宇之间也是英气十足,同她的冷艳的容貌十分相配。
    她会表演剑舞,沈淮倒不意外。
    近日萧氏在边境立了不少的功劳,作为嘉奖,他也有意奖励萧才人以作平衡。
    正好今日除夕,要打赏的人不在少数,便等着明日让内侍省拟好,逐次送旨意下去。
    萧才人从人群中出来,一身华丽的宫裙颇为惹眼。
    沈淮睨一眼,总觉得眼熟,再往后看换好衣裳回来的妙御女,这才发觉哪儿有问题。
    妙御女和萧才人撞了衣裳,倒是巧了。
    绯色热烈,妙御女虽柔媚,气质却不够出众,压不住这颜色。萧才人毕竟大家出身,天生的矜贵凌人,又模样冷艳,她更适合些。
    他打量两眼,说着:“你们倒是都喜欢绯色。”
    萧才人原本就有些不满刚好在妙御女之后出场,听到陛下又指出了她今日最厌恶的点,心情愈发的恼火。
    谁知紧接着,又听到陛下开了口:“绯色太艳烈,萧才人更衬些。”
    萧才人顿时得意了些,微不可查地挺直了腰板。
    虽得了陛下夸赞,但一想到自己是同妙御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做比较,心底还是有些膈应。
    可在陛下面前,萧才人千般不愿也只能先忍住,她强忍着鄙夷向陛下请安,这才退下去更衣。
    一侧坐着的妙御女原本得了陛下和皇后的夸赞心情甚好,谁知下一个便是萧才人,又被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不如萧才人,好心情持续了短短片刻便烟消云散,面上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被这么多人看着,妙御女咬着下唇强忍不堪,只能讪讪地低下头。
    她是良家子出身,在后宫妃嫔之间,永远都是最低层。
    官家出身的女子看不起,陛下也不大放心上。
    若无宠爱,不过就是个徒有虚名的妃嫔罢了,就连宫人们,也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可良家子又怎么了,采选既选了良家子入宫侍奉圣驾,便是合宫规合礼法,她又比那些女人差到了哪里?
    她丁雪翎想改变这一切,想被人看得起!
    一定要忍耐,等到比她站得高时,再狠狠地报复回去!
    两人神色虽都在隐藏,但眼底的情绪却还是显露了出来,被苏皎皎尽数收入了眼底。
    那厢有人不悦,苏皎皎这厢却笑了起来:“姐姐的嘴倒像是开了光,你方才说什么来着?眼下就如了你的意。”
    姝嫔也笑起来,说着:“还笑话上我了,这出戏,你可别说你不想看。”
    她看向殿中,低声道:“节目开始了这么久,只见皇后同陛下说话,倒一直不见宓贤妃开口。她一向娇纵跋扈,今日这么安静,实在是有些怪。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萧才人似乎是宓贤妃的表妹,你说萧才人的剑舞,可是宓贤妃安排的?”
    说起宓贤妃,苏皎皎也关注到了。
    她想起前两日同宓贤妃的见面,垂下眉睫说着:“宓贤妃有别的目的,今日不宜太惹眼,若是不慎惹了陛下不悦,那就麻烦了。”
    听到苏皎皎这么说,姝嫔微讶:“你前几日见过宓贤妃了?”
    苏皎皎轻嗯了声,小声说着:“前两日陛下遣人去通知宓贤妃年后让殷夫人入宫的消息,是大监亲自去传的旨意,想来是大监特意提了我两句,叫宓贤妃猜出了这里头有我的助益。没过多久,宓贤妃就着人请我过去,闲谈几句,她对我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又说了些年宴上的事。”
    她笑了声:“我从前只觉得宓贤妃娇纵跋扈,心机不深,十分好操控。那天见完才觉得,她倒不仅仅是我想象中那样。”
    苏皎皎与宓贤妃的关系在佛堂祈福后便有了改善,更是经过林太医和墨灵的背叛后被绑在了一处。可从前虽是一党,但宓贤妃对她始终有些防备,还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可这回她用自己的生辰为引,送了宓贤妃殷夫人入宫探视的人情,才真的触动到了宓贤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说到底,宓贤妃今年也才十九岁,又从小娇生惯养,被殷氏奉为掌上明珠。
    就算从小学习勾心斗角,可生活中处处都是围着她转的人,又能有多心狠手辣。
    色厉内荏罢了。
    萧才人从偏殿出来,飒爽清凉的绛紫舞衣,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线,一柄雪亮的长剑被她收在背后。
    她生得不错,紫色衬得她肤色白皙,身段玲珑,颇为惹眼。
    眉眼冷艳浓烈之人,更适合这样浓郁的颜色,沈淮忽而想起那日在梅林见到的萧才人,还是觉得今日更顺眼些。
    向陛下请示后,萧才人才随着激昂的乐曲舞起剑来,刚柔并济的舞姿,倒是很像模像样。
    舞剑所用的剑虽然都是未开刃的,但有不轻的重量,随着舞动的动作,发出破空的声响。
    她动作逐渐大开大合,在殿内辗转腾挪时,看得人触目惊心,生怕她的手脱了力,那柄雪亮的长剑飞出去。
    众人看得认真,萧才人不禁神色得意。
    谁知正要挽一朵剑花时,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入一般,痛得她下意识喊出了声,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变故突生,一侧伴乐的宫人们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以剑起舞最忌讳的便是拿不稳剑掉在地上,这说明技艺不精,更是殿前失仪,断了陛下的好兴致。
    沈淮的眉头微微一皱。
    皇后眼尖,当下便敛了笑,不轻不重地斥了句:“除夕这样的好日子,萧才人便是这样给陛下献艺的不成?下去吧。”
    她偏过头,缓了几分神色,看着不远处一直不曾开口的宓贤妃,尽显贤良地温声劝着:“本宫记得萧才人是宓贤妃的表妹,既是姐妹共同侍奉陛下,贤妃身为四妃之一,便更有教导好萧才人的职责了。怎么能这样让她这样懒怠,在除夕家宴,陛下面前闹出这样的笑话。”
    说罢,皇后又替贤妃说着:“不过贤妃妹妹和萧才人还年轻,萧才人又是第一回 在陛下面前献艺,兴许有些紧张也是常理,陛下消消火。”
    她适时见缝插针地劝道:“这一连看了几支舞,想必陛下也厌烦了,臣妾记得姬良使今日备了竖笛,不如听首曲儿静心吧?”
    沈淮尚未开口,方才还在下方跪着求陛下宽恕的萧才人,忽而发现了什么,举起那柄剑喊着:“陛下,此剑有问题!”
    流程被打断,皇后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第75章 曲终断
    沈淮的灰暗过往
    但此时陛下的目光已然被萧才人吸引了过去, 众目睽睽,皇后也不能放任萧才人不管。
    只见萧才人举着那柄长剑高声唤道:“陛下,这柄剑有问题, 剑柄上被人卡了木刺,妾才会不慎刺伤手指。”
    她十分委屈, 捧着被刺伤的手指说道:“妾定是被人陷害的,有人不想妾在陛下面前献艺, 怕您喜欢妾的剑舞!还望陛下为妾做主!”
    好好的除夕家宴又出了问题,沈淮的好兴致十去有三, 但萧氏近来有功,且萧才人又是受害一方, 沈淮也不欲斥责。
    皇后瞧着陛下的神色如此, 心道好事恐怕要被破坏,眼中不禁露出些不悦。
    她看着跪在殿内的萧才人,只想尽快将此事翻篇,嗓音微沉, 开口说着:“宫中女子舞剑所用的剑, 为了更具美感,剑柄皆是镂空雕花, 又储存在木盒之中。若是日子久了, 难免有木屑落入。萧才人舞剑之前本该细细检查才是,如今却因为自己的疏忽, 便凭一根木刺断定有人要残害于你。”
    “若你所言不是, 那便是在本宫和陛下面前攀咬妃嫔的罪名。”
    皇后皱眉说着:“何况今日是除夕家宴, 大好的日子, 你可知道?”
    未曾调查, 皇后便将矛头再次转而指向了萧才人, 明里暗里说是因为萧才人自己不够小心所致。
    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已经足够明白了。
    若是有眼力见的人,就该知道皇后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知道是时候见好就收,秋后算账,免得得罪了皇后。
    可偏偏此时受难的人是萧才人。
    她心高气傲,自恃出身萧氏,打心眼里不将许多人放在眼里,更是不能忍受自己在陛下面前白白吃个哑巴亏。
    好端端的剑柄怎么就这么巧卡了根木刺,家宴又如何,难道就要她白白咽下这口气,在陛下面前丢脸不成!
    再说了,妙御女是皇后的人,合宫皆知,定是妙御女谋害她,皇后帮她遮掩!
    萧才人冷笑一声,当即便说着:“皇后娘娘查都不查,怎么就知道是妾自己不小心所致?妾今日要在宫宴上献艺,早在凌波殿的时候便开始紧张检查,连一丝头发都不敢乱,凌波殿的宫人上下皆知,又如何是妾自己不小心?妾素来知道娘娘公允,如今这次倒是奇了怪了!妾今日刚好和妙御女撞了衣衫,宫宴前又起了些口角,况且巧得很,妾的前一个正是妙御女,妾如何能不起疑?”
    她不曾明说皇后包庇妙御女,却处处都在暗示皇后包庇妙御女。
    在座位上的妙御女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并不欲为自己辩解,反而淡定地起箸夹了片冬笋细嚼慢咽,恍若事不关己。
    萧才人说的不无道理,沈淮闻言也觑了皇后一眼,觉得她方才似乎是有些着急盖棺定论,不像是皇后寻常作风。
    他虽不耐,可今日却不可草草揭过,寒了萧氏的心。
    沈淮皱眉说着:“来人,去审问偏殿的宫人,可有人动了手脚。”
    皇后见状,顿时低下头说着:“臣妾思虑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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