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带着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找上门来,总不可能是被他折服,要无偿为他助力,一定是有所求,沈闵行也很上道。
    常意早做好了打算,才来跟他投诚的,闻言毫不犹豫地说道:“十五两银子。”
    “只要十五两?”沈闵钰好奇地挑眉。
    “还有一个跟随殿下的机会。”常意跪下,尽管语调有些颤抖,却无比坚决。
    “我被父亲抛下,如今孑然一身,只愿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我自知身体不比各位将士,才疏学浅,但这世上仍然有我适合做的事情。”
    她低下的眼睛里盛满了冷静。
    沈闵行反应过来,她刚刚展示的不仅是那张路线图,还有特意显露出来的,她的才能。
    这完全不像一个垂髫小孩能说出来的话。
    不得不说,她是沈闵钰至今为止见过最有趣的孩子——聪明、冷静而且富有野心,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欲.望,却一言一行都带着清晰的目的。
    如果给她一个机会,说不定还真能培养出一个好苗子来,沈闵钰有些意动。
    “可,孤喜欢你这样的机灵人。”沈闵钰爽朗大笑起来,把她扶起来,对着关扶说:“就按一般士兵选上的待遇,给她拿十五两银子。”
    常意深深向他拜下,做了一个稽首,沈闵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你就唤孤先生。”
    ——
    “喏,十五两。”关扶把她领到外面,没了在陛下面前的谨慎,咋咋呼呼地用胳膊顶了她一下。
    “嘿,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下可是一步登天了。”
    常意被他顶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栽了个跟头。
    她稳住身形,接过关扶递过来的银两,点了点数,又递了回去。
    关扶疑惑道:“干嘛?你不要了?”
    常意踌躇了一下,说道:“关大哥,你等会是不是还要进城,能帮我个忙吗。”
    “看在你喊我大哥的面子上,我考虑考虑。”关扶把钱袋子抛起来又接住。
    常意说道:“你能帮我把这些银子带给市北右坊一家药铺吗,那离城门不远,顶多走个一里。在巷子里,门口有个招牌写着孙氏草药铺,前面堆着一辆坏了的推车。”
    关扶看了看她几乎包满全身的纱布,心里了然:“还欠着药铺钱呢?包扎买药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你自己也留点,别以为拜了殿下为师就万事大吉了,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常意缩回手,摇摇头:“若是没有他们相助,我怕是不能活到现在。”
    这小孩脾气还挺倔。
    关扶劝不动她,只好应下来,放她自己去熟悉军营。
    这些天,除了剔肉时疼晕了一宿,她几乎没好好歇过。
    常意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再为之后做打算。
    她挨个问了一圈,想知道有哪张营帐是空的。
    驻守的士兵一般不会注意这些事情,她连问几个回答都是不知道。
    似乎听见了她的问话,旁边营帐前的帘子动了动,被一只手掀开。
    “怎么有个孩子在营里?”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声音带着慢条斯理的温柔和稳重。
    刚刚被常意询问的士兵慌忙回答:“这是殿下新收的学生。”
    “阿钰的学生?”那女子好像有些好奇,款款走过来,她梳着妇人髻,面容娇柔,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着。
    她穿着胡服改的便服,透出些风姿飒爽,没什么架子,走到她身边就蹲下来,对她说道。
    “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常意。”她犹豫道:“寻常的常,意气的意”
    女子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像两道泉水,她牵住常意的小手,摇了摇。
    “常意。这名字真好听,我喜欢。”女子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我叫唐灵,以后就是你的师母啦。”
    常意的吐字很清晰,但书里的内容太过晦涩,不是现在的唐灵能理解的。
    还没念完一篇,唐灵就开始眼皮打架。
    常意的声音越念越低,直到身边那个人的呼吸声变得缓慢又均长。
    眼看着唐灵完全合上双眼,常意放下书,静静地看了一会床上垂下的纱帘,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她走出永安宫,对着兢兢战战的宫女低声说道:“别惊动皇后娘娘。”
    “喏。”宫女声音更轻地回答。
    常意还是没能读完那本书,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一觉醒来,她大概又不会记得,有个人曾经来过她的寝宫了。
    ——
    常熙回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扯了扯脸皮子,有些难以置信:“你昨日才被我爹赶出府,怎么今日又上门了?”
    常熙回双手展开拦在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扭捏地说道:“就算你有点那个意思,也不能天天跑到我们家来啊......循序渐进,知道不?你会不会追人啊。”
    侯星皱着眉头看他:“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嘿,你这假正经的还不承认。”常熙回以为他面皮薄不好意思,小声嚷嚷道;“我妹昨日被我家那老夫人罚跪罚倒了,还在休息呢。”
    “什么,常小姐被罚跪?这、这,我从未听过这样偏颇的事。”
    常家这老夫人也太......
    侯星不方便议论长辈,只能把心里的诧异咽回去,无语道:“那跟你说也一样,那个被买通杀害常小姐的妇人,她的丈夫和儿子已经找到了。”
    “不过,找到的是尸体。”
    第28章 其二十八
    “什么?死了?”
    常熙回浑身一哆嗦, 不可置信地叫出声。
    侯星皱眉:“你小声点,别这么咋咋呼呼的。”
    “这我怎么冷静,死了?怎么就死了啊。”常熙回惊得都合不都嘴:“我那一妹妹昨晚一晚上都被关在府里, 今天一早就被送出府了,他们人是怎么死的?”
    “被发现时,他们身上没有一两银子, 也许是遇到了拦路的土匪。”
    “城外人迹罕至, 没有人证,早上回来又封了城, 现在也无从推断了。”侯星说道。
    “那也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常熙回愤懑道。心安理得地拿妻子和女儿的命换钱,真是畜生不如。
    侯星却不那么想,他长吁一声, 有些沮丧地对常熙回说道:“我愧对常小姐的信任, 这件事我一定会上书圣上, 让害人者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常熙回张了张嘴, 看着侯星认真的表情,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木头不会真对常意有点意思吧。
    常熙回突然心里又有了些不自在:“等她休息好了, 我帮你转达。”
    常步箐的离开对淮阴侯府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老夫人撒完那一通泼, 好像也就不记得有常步箐这个人了。
    大夫人只关心自己的子女,更是无所谓。
    常意入宫一趟,交代谈华钰办事封城, 又匆匆赶了回来。
    她几个月前答应回常家, 本是抱着查清自己坠井真相的目的, 可没想到这事查起来如同滚雪球一般,一路越演越大,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
    现在, 她对淮阴侯府的态度便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了。
    常意回了房间,重新洗漱了一番,对张辟问道:“有人来过吗?”
    “大少爷来看了一眼,我说您身子不好,歇下了。”张辟为她脱下外套,犹豫地说道:“我刚刚看到院子外面,侯大人似乎来了一趟。”
    “侯星?”常意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又很快反应过来。
    “是来说檀回一家人的事情吧,那对父子,八成是死了。”
    张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看见大少爷和侯大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小姐,你怎么知道他们死了?”
    “八百两。”
    常意问道:“八百两能干些什么?”
    张辟咬唇,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会。
    “我要有八百两,能买间铺子,还能在京城里盘一套大院子......嗯,剩下的还够我舒舒服服地活十几年。”
    “八百两对谁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常意道:“常步箐每个月的零用只有十几两不到,这笔钱她出不起。”
    肯定是她身后那个人拿的钱,这点毋庸置疑。
    “就算要收买檀回的家人,也不至于给八百两,他们之前能以贱价卖女,说明檀回的命在他们眼里并不值钱。”
    常意懒散地玩弄着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一头青丝披下,舒缓了她脸上的冷冽之意。
    她试图站在那个人的角度思考。
    “那人给出八百两的价格,怕是当时事发突然,他着急掩饰,无心还价。“常意冷笑。
    “还有一点就是,他根本没想过给他们八百两。”
    八百两得拿箱子装,还不方便运输,那人要给应该给的是银票。
    每个钱庄发行的银票不同,很好辨认。只是落在普通平民手里还不要紧,但如果被官府查到,顺藤摸瓜的,他的身份也保不住。
    所以那人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付这八百两银子,才能开出这么离谱的价格。
    这父子两人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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