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询抛出来的话令江晨曦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她脊背一僵,而后猛地起身,跪地求饶,“皇上恕罪,晨曦并非有意目睹……只不喜应酬,故躲到亭子里纳凉,无意间撞见——”
    “若皇上真逼迫我二选一,那必是留下映雪,映雪虽是我侍女,但她与我情同手足,幼时一起长大,自我娘亲去世后,一直妥帖照料我,晨曦恳请皇上开恩!”
    说完又不住磕头。
    萧询眼含审视,他自然能轻而易举辨出她话里的真假。
    世人皆传当今太子妃心地良善,他却发现,她心地良善却有分寸,该争的会争,不该插手的绝不会插手,分寸把握恰当。
    对待晚辈,又是太后撑腰的女眷,萧询自不会多加苛责,“行了,腿伤未好,别又磕破脑袋,起来说话。”
    江晨曦见好就收,忙起身,因之前磕头用力过猛,眼前一瞬间晕眩,脚步踉跄了几下。
    “哎哟——太子妃快快坐下——”
    姜德一忙不迭上前扶住江晨曦,生怕她晕在福宁殿,回头他免不了要被太后责骂。
    江晨曦手抚额头,重新落座,心里呕得要死,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她也。
    萧询晚间饮了几杯酒,眼前之人白如藕节般的脖颈忽的令他有些口干舌燥,他心生厌恶,移开目光。
    窗外月色朦胧,屋檐下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灭,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前朝那些大臣惯会在朕面前装木头人,你也被耳濡目染了?”
    话说出口,他才察觉自己语气阴阳怪气,未免被这孩子发现端倪,他故意敲了敲摆在案几上的空杯子。
    江晨曦轻轻抬头,面皮一紧,斗着胆子踱步上前。
    她见萧询未出声阻止,忙碰了碰桌案上的茶壶,温热的,遂端起茶壶替萧询斟茶。
    “皇上,请用茶。”
    鼻间充斥着她身上的酒香味,倒显得茶水寡淡。
    萧询没碰茶水,转而端详她,“太子妃,你和太子成婚已有三年,太子待你可好?”
    冷不丁的关心砸晕了江晨曦,她一脸错愕,怔忪当场,思索萧询的言外之意。
    寻常百姓家,公公甚少关心掺和儿子儿媳后宅起居等事宜,更何况贵如天子。
    若是太后问她,她知如何回复,可问话的是当今天子,她一时拿捏不住萧询的用意,也不敢有意欺瞒,且这宫里宫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萧询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目睹了她的诧异、犹疑以及破釜沉舟。
    他推她一把,“此地无旁人,你但说无妨。”
    被隐形的‘旁人’姜德一:“……”
    江晨曦眼睫一颤,顺着台阶下,“太子殿下恪守孝道,三年间,臣媳与太子殿下并无逾越——”
    她还是清白之身!今夜先在萧询面前透个底,回头她提出和离时,也好多个砝码。
    姜德一眼皮一跳,抖了抖眉毛,后又继续作壁上观。
    萧询眸光一变,答案与他所猜测的相差无几,如此,那些征兆便有迹可循。
    思及太后的耳提面命,萧询语重心长道:“太子妃,太后与朕甚是看重你,以你的聪明才智想要博得太子的欢心,想来不是难事,你与太子年岁皆不小,是时候考虑开枝散叶,为宫里添一添喜气。”
    江晨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着萧询,哑口无言。
    她:“……”
    皇上催生,就……很突然……
    转念一想,莫不是皇上自己不想生娃,所以把大周下下代储君重任交给了她和萧承翊?!
    荒谬。
    萧询被她吃惊的反应逗笑,她性格内敛,甚少当众做出如此活泼的表情。
    呵,这姑娘满打满算还未及十九,年岁确实还小。
    见萧询难得面带笑容,江晨曦叛逆心起,两眼一眨,瞬间落泪。
    大仇未报前,她断然不会主动向萧承翊提出和离,不过在背后捅他一刀还是可以的。
    “皇上,曦儿不怕您笑话,曦儿进府三年,恪守本分,也不知哪里惹了太子殿下厌烦,始终入不了他的眼……”
    “今晚太子殿下被伺候的下人泼了一袖子的酒,他离席更衣,曦儿不放心才跟了出去,故才……”
    美人灯下泪盈于睫,霎是惹人心疼,倘若身份不是儿媳,萧询或许还有心逗弄一二。
    萧询一眼看穿她的小伎俩,哭戏太过拙劣,不如张贵妃等人。
    也罢,他毕竟是长辈,大抵不能传授如何教导儿媳‘勾引’儿子传宗接代之法,有辱斯文。
    “罢了,朕糊涂了,与你说这些有何用,改日请太后和锦仪与你聊一聊。”
    凌烟阁内,大长公主醉酒,诸位命妇主动提出告辞,张贵妃吩咐宫人务必小心伺候,把众人妥帖送至东华门。
    忙完一圈,贴身大宫女玉春上前禀报,“娘娘,刘嫔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蕊芝不见了。”
    张贵妃累了一天,这会子乏了,闻言眉头也不皱,“大晚上的能跑哪边去?派人去找,此等小事勿要烦我。”
    玉春搀扶张贵妃上了轿撵,“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还未回来,是否留守几人在此等候?”
    “要么回了宝慈殿,要么去了东宫,不过你提醒的对,留两个人便是——”
    张贵妃摆摆手,须臾,手一顿,示意玉春凑近些,“今晚,圣上可有宣召?”
    玉春悄声道:“暂无,圣上回了福宁殿。”
    张贵妃有些失落,竟连幺妹也入不了萧询的眼……
    作者有话说:
    灰毛,圈起来,后面要考~
    第17章 祸水东引
    福宁殿。
    姜德一亲自送江晨曦主仆俩回宝慈宫,待人走远,萧询招了招手,藏在殿内横梁上的黑甲卫悄无声息落地。
    黑甲卫共计二十人,隐身在福宁殿内外的黑甲卫只余十人,每一人堪当十名大内侍卫。
    “李肆,去查今晚赴宴名单,宫女太监一个也别漏。”
    萧询赐黑甲卫‘李’姓,二十人按照各自入宫年限排名,那日在温泉山庄的李卫乃黑甲卫头领。
    李肆应诺,来去无踪,瞬间消失在殿内。
    萧询瞥向摊在桌案上的皇宫舆图,视线落在凌烟阁与东华门之间,东华门守备不如其他三门森严,想要偷人进来,上下打点一番不无可能。
    须臾,姜德一领着禁军统领魏炎进来,魏炎一踏进殿内立即下跪,“皇上,微臣失职,前来领罚。”
    后宫妃嫔与大内侍卫私自苟且,有违宫规,按律当斩,株连九族。
    天地祭祀即将到来,四方馆里住着各国使节,这节骨眼上若传出此事,必颜面扫地。
    萧询把桌上的舆图扔至魏炎脚下,“那二人,朕已派人秘密处理,对外会宣称溺水而亡,魏炎,禁军统领一职,朝中上下多少只眼睛盯着,朕可保你一次,但保不了你多次,你仔细掂量。”
    龙颜震怒,魏炎脸色惨白,额头汗珠直落,他伸手捧起舆图,认真卷好收进袖子里。
    “微臣谨记皇上教诲。”
    “下去吧。”
    魏炎恭敬跪安,出了福宁殿,夜风一吹,他出了一身冷汗,旋即脚步一转,去向禁军所在的卫所。
    宝慈宫。
    太后已经就寝,江晨曦在常嬷嬷监督下喝了药膳汤,之后才被允许回暖阁。
    房门一关,映雪当即下跪朝江晨曦磕头,压抑着嗓音,“奴婢谢主子救命之恩!”
    江晨曦连忙示意映雪起身,见映雪眼眶通红,小声安慰道:“傻映雪,有我在,还能害你白白丢了小命?”
    映雪破涕一笑,抬手擦了擦眼泪,“奴婢命好,从小被夫人收养,长大后又跟了主子,吃饱穿暖,少受多少人间疾苦。”
    江晨曦牵着映雪走向长塌,坐下来与她促膝长谈,“可也跟着我担惊受怕,我常把兰英留在府里,带你进宫,你可有怨言?”
    此次太后召江晨曦进宫小住,江晨曦特地留了兰英在太子府,兰英嘴皮子泼,留在府里不会受委屈,映雪做事稳重,更适合陪她进宫。
    映雪明白江晨曦的用意,“幸亏兰英没一起进宫,否则……一定吓坏了。”
    江晨曦莞尔,兰英若在场,局面或许又不一样。
    总之,这趟算起来其实不亏。
    翌日,张贵妃派身边的大宫女玉春送来请帖,特邀江晨曦赴御花园赏花。
    江晨曦未推拒,笑着应下。
    如今敌人在暗,她需要找一个帮手,后宫妃子一圈溜下来,贵妃娘娘便是最适宜的合作人选。
    御花园里,张贵妃屏退了伺候的侍女太监,只留了玉春在身边斟茶。
    张贵妃把一长方形的木盒递至江晨曦面前,“太子妃,元敏这丫头不懂事,本宫已经训斥过她,希望太子妃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她一般计较。”
    盒子里躺着一支金钗,纯金打造的芍药造型,内嵌的红宝石添为芍药的花蕊,精巧夺目。
    金玉楼的镇店之物,不才,正是江晨曦亲手画的图样。
    金钗不便收,江晨曦把盒子推回去,“娘娘客气了,过去的事已毕,无需再提。”
    张贵妃有意与江晨曦交好,明白江晨曦的顾虑,解释道:“后宫诸位姐妹每逢生辰,本宫皆会赠送金钗,本宫若没记错,天地祭祀后便是太子妃生辰,可对?”
    江晨曦苦笑,“娘娘好记性。”
    当初曾少云拿了她的生辰八字与萧承翊合婚,张贵妃有心拿到,不足为奇。
    张贵妃见状,亲自拿起金钗,走至江晨曦身后,替她戴上,“金钗就该配美人,玉春,去找面镜子。”
    玉春随身携带巴掌大小的铜镜,闻言立即呈上来,“太子妃娘娘,请。”
    映雪伸手接过铜镜,江晨曦配合对镜自照,奉承几句,“娘娘眼光独到,这支金钗着实惊艳。”
    张贵妃喜上眉梢,拉住江晨曦的手腕,“实不相瞒,今日特邀太子妃过来,实是本宫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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