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仪笑容满面,“姑母会在平京逗留一段时间,曦儿脚伤痊愈后,若是有空不妨以后多来府上走动。”
    萧锦仪提到的自是她与大驸马薛绍的府邸,毗邻太子府邸不远的公主府。
    甭管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江晨曦自然应下邀约。
    一刻钟后,萧询领着姜德一现身凌烟阁。
    萧询的到来令众人精神一振,江晨曦明显察觉到大厅内热度上升了些许。
    萧询与太后、萧锦仪各自寒暄了几句,又简单问候了萧承翊,还不忘把视线投向江晨曦,问她脚伤恢复得如何。
    江晨曦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禀,声称已无大碍,顺带拍了一下太后和他的马屁。
    萧询‘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扫向众人,示意宴席继续。
    张贵妃等一众后宫妃嫔久未得见龙颜,一个个激动得不能自已,有人甚至还偷偷摸了摸眼泪。
    “皇上政事繁忙,几日未见,瞧着都清减了几分,臣妾特地令御膳房熬了鸡汤,清汤滋补,还请皇上多用几碗。”
    张贵妃嗓音娇柔,后宫妃嫔羡慕嫉妒恨,眼巴巴地瞅着萧询,苦于没有恰当的机会搭腔。
    萧询轻轻颔首,眼神寡淡,只舀了一勺便浅尝辄止,“有劳贵妃替朕忙前忙后,当赏。”
    张贵妃不敢再劝,生怕砸坏今晚这难得的面圣机会,仅笑着自谦了一句,“臣妾谢过皇上,不过此乃臣妾分内之事,不值得赏。”
    说是这么说,当姜德一命人抱来赏赐时,张贵妃还是高兴地收下了。
    江南三府进贡的粉色珍珠项链,羡煞其余妃嫔。
    寿星萧锦仪也得了赏赐,除了金银珠宝,外加孤本字画古籍。
    大驸马薛绍平生最爱钻研字画古籍,萧询投其所好,萧锦仪忍不住红了眼眶,叩谢圣恩。
    一直保持同样的坐姿,江晨曦难免有些累,她悄悄动了动身子,忽觉芒刺在背,吓得一瞬间不敢乱动,待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消失,她才松了口气。
    饭菜已凉,她没什么胃口,只一杯又一杯地品着茶水。
    闲极无聊时会不动声色打量厅内众人,人人皆佩戴面具,笑得其乐融融,殊不知心里恨不得啖其血。
    张元敏与萧珞央皆献上了才艺,萧珞央弹琴、张元敏贺舞,自是赢得满堂华彩,也不例外地得了萧询的赏赐。
    萧询俨然对贵女们一视同仁,并未表现得多加上心。
    江晨曦没错过张贵妃等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呵,有意思。
    萧询与太后坐了一会儿就先退了,两位一走,席间气氛陡然变得不一样。
    外间官员们推杯换盏,内间妇人们开始走动应酬,开始为自家儿女婚事筹谋。
    期间有手脚不伶俐的太监泼了萧承翊一袖子酒水,萧承翊离席更衣,江晨曦也找了一个借口出去透气。
    今夜崔太傅家眷也入了宫,她在席间见到了崔琳琅,却一直无机会攀谈,她有心想和崔琳琅聊几句,探一探口风。
    她脚伤实则已无大碍,只是不能走远,她绕过一处假山,进到凉亭里小憩。
    暮春初夏之交,气候时冷时热。
    三杯酒下肚,她嫌热,令映雪去入口处守着,自顾解开脖颈间的扣子,正要歪在美人靠上,忽而目光一顿,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假山里的一幕。
    应该去更衣的萧承翊此刻正和一名太监打扮的人搂在一起!
    那人的身形与侧脸,就算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昔日被挖苦、被讥讽、被划伤脸的一幕幕冲入脑海。
    “小姐,怎么了?”
    映雪站在下风处,她见江晨曦手捂心口,表情痛苦,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忙疾步冲过去。
    动静太大,惊到了假山里幽会的野鸳鸯,江晨曦眼疾手快拽着映雪蹲下来,映雪机警,捂着嘴巴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江晨曦才卸下绷紧的身子,碰地一声,就地一坐。
    上辈子毁她容貌的罪魁祸首近在眼前,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恨!
    卢柳何时来的平京?如何与萧承翊搭上线?
    今日入宫赴宴的皆是高官女眷,卢柳能进宫,仅靠萧承翊在背后安排?还是背后有其他人协助?
    一道道谜团困扰着她,抑或只是她多虑?
    萧承翊想不声不响弄一个人进宫易如反掌,可是——他不该、也不必这样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事,他想要私会卢柳,宫外置一处私宅便是。
    心思浮沉间,江晨曦瞬间决定按兵不动,别打草惊蛇。
    几息后,江晨曦借着映雪的力道,缓缓起身,正要离开凉亭,脚步倏地一顿,她今夜出暖阁没看黄历,遇见的野鸳鸯还挺多。
    凉亭边上,一名身穿月白宫裙的女子约莫扭到了脚,正跌坐在地上,她旁边有一侍卫蹲着嘘寒问暖,俩人之间的状态不似陌生人,俨然相熟。
    倘若她没记错,这名女子不是普通宫女,而是刘嫔身边的大宫女蕊芝。
    之所以记住了蕊芝,原是适才宴席开始前,刘嫔派蕊芝给每位贵人赠送了亲自刺绣的手帕。
    宫女与侍卫对上眼,在这寂寞深宫里不算特例,但如若宫女只是幌子呢?
    “胆子不小。”
    一道不高不低的叱喝忽然从背后传来,江晨曦头皮一麻,暗叫一声糟糕,她硬着头皮转身,果不其然,萧询阴沉着脸,双手背后立在身后的池塘边。
    而那对‘野鸳鸯’被萧询身边的侍卫捉个正着,二人嘴里被塞上布条,顾不上求饶即被拽走,侍卫……暗卫?一行人动作迅速,没惊到任何人。
    江晨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就不该嫌凌烟阁闷热,跑出来在闲逛,一不小心看了两场戏,还遇上被带绿帽的皇帝。
    该死,她该怎么办?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第16章 上眼药
    江晨曦屏气凝神、低眉垂眼跟在萧询身后,一行人绕过曲曲折折的小径,中途没遇到任何人,轻而易举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大殿门口跪了一地当值的小太监。
    江晨曦抬头一瞧,眸光一顿,福宁殿。
    此乃萧询平日下朝后召见大臣议事的地方,原来凌烟阁与福宁殿距离如此近。
    江晨曦此前未曾踏足过这里,她凝视牌匾上浑厚遒劲的大字,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坏了,萧询这是要灭她的口么……
    “太子妃娘娘,请进。”
    姜德一见江晨曦愣在原地,忙小声提醒,随后示意映雪候在外面。
    主仆俩也不是第一次面圣,奈何今夜情况非比寻常,圣上若要杀人灭口,小小一名侍女的命不值一提。
    映雪忧心忡忡地望向江晨曦,江晨曦眼神安抚她别慌,映雪信得过自己主子,遂沉住气,乖乖走到一侧等待。
    江晨曦深呼吸,暗自握紧拳头,抬脚跨过门槛。
    殿内四角烛台上燃着白烛,映照得屋内恍若白昼。
    江晨曦环视一圈,陈设精简,北面靠墙是一整排的书架,分门别类堆放着卷宗书籍,正中间摆着桌案、龙椅,殿内两侧依次摆着两套桌椅,其余再无多余的装饰。
    萧询不爱用香,殿内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江晨曦首次踏足此地,心底惶恐不安,她两辈子加起来的心眼皆比不过龙椅上那位。
    身旁似乎有风闪过,有人从天而降,从桌案上提走类似鸟笼的物件,那物件被黑色布罩罩着,隐约窥见里面有只灰色的小家伙。
    那灰毛……
    江晨曦越看越眼熟,可惜那人来去如风,转瞬消失在殿内。
    她不免懊恼自己分心,眼下当务之急得琢磨如何应对萧询才好,蕊芝和那名侍卫也不知萧询如何处理,按照以往惯例,俩人性命堪忧。
    江晨曦承认自己有时挺胆小,在这宫里生存要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该问的不要问,方能明哲保身。
    萧询端坐在龙椅上,打发走殿内当值的小太监,只留了姜德一侍奉。
    姜德一极有眼力见,搬来一把椅子,无声一笑,“太子妃娘娘脚伤未愈,圣上特赐座。”
    “晨曦谢皇上圣恩。”
    江晨曦躬身行礼,心里更慌,这是要与她彻夜长谈的架势啊,她辩解她不是故意撞见的,萧询会信吗?
    萧询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如临大敌的江晨曦,适才凌烟阁人多,他没仔细瞧她,此刻她垂首,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十样锦襦裙,瞧着比先前在御苑遇见那次丰腴了些。
    呵,御膳房的药膳汤,这孩子没白喝。
    三番两次遇见她,若说偶然,萧询不信,若说她故意为之,瞧着又不像。
    真当有趣。
    萧询的目光犹如利刃,一片片向江晨曦割来,江晨曦力持镇定,脸上却烧得慌,一边暗自揣摩他的心思,一边思虑今晚如何全身而退。
    她快要沉不住气时,只听萧询不紧不慢问了一句,“太子妃,你脚伤未愈,怎出了凌烟阁?”
    语气听不出息怒。
    江晨曦微微抬额,目光落在桌案上,忙打起精神应付,“回禀皇上,晨曦嫌屋内闷热,故出来透气。”
    凉亭就在凌烟阁外围,确实属于开溜的好去处。
    这理由勉强过得去。
    萧询‘嗯’了一声,继续追问,“听闻三月三那日,萧珞央、张元敏二人对你不敬,最后你反而以德报怨出手相救,此是为何?”
    这?
    江晨曦出乎意料,时隔七八日后,萧询竟会过问此事。
    她谨慎回答,“回禀皇上,事情一码归一码,她们不敬,晨曦已给予了教训,之后眼看着珞央郡主与元敏小姐两马相撞,晨曦做不到见死不救。”
    “哦,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今夜你遇见的这一出,你救还是不救?倘若朕要杀人灭口,刘嫔身边的大宫女与你身边伺候的侍女,只能二选一留活口,你又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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