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来有什么办法?他自己虽然干倒爷,是赚了点钱,但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三万块,这就是活生生的抢劫!
    但对方一副不给钱立马就要躺到公安局门口的架势,为了替丈人丈母娘保住老疙瘩,他只能去借。
    借的时候说好是要给利息的,谁知利息没给多久,上个月那家人就说家里老母亲生病,催命一样来催债,他没办法只能跟人铤而走险。
    卫孟喜是又气又急,“没钱你咋不找我?”
    “你不是还欠着四十万贷款嘛,我也不好开口。”
    卫孟喜气结,她是欠着四十万,但也不是要一次性立马还上的,都是每个月看收入还,收入高就多还点,低就少还点,只需要保底还五千就行,这压根不是事儿好吗?!
    要是找她借,她肯定不会收利息,也不会忽然催还,也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
    “算了,咱们三个一起南下的都想通了,能保住命就算老天爷开眼了,以后这种事是打死也不能再沾了。”
    赵春来苦笑两声,“想我赵春来风光半辈子,两次最大的亏都吃在港城,归根结底都是一个‘贪’字上,还能有命,以后就是要让我夹起尾巴做人的。”
    卫孟喜想起那年刚认识他的时候,好像也是因为在港城被一锅端破产,这几年好容易养起来的元气,又来个九死一生……什么叫不顺,什么叫挫折,这才是啊!
    卫孟喜唏嘘不已,以前觉得自己挣钱辛苦,可跟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倒爷比起来,自己那又算啥?
    但这就是时代,这就是遍地商机的八零年代,真真实实的,有人能平平安安把钱挣到手,就有人能为了三万块差点丢掉一条命的年代。
    唐云凤哭得眼睛都肿了,“咱们欠唐家的,彻底还清了,以后谁还要再来找我要钱,我就,就用大扫帚把他们赶出去,谁要再敢说你还欠着他们彩礼钱,我就,就……呜呜……”
    卫孟喜替她擦眼泪,搂着她,“嫂子快别哭了,你要是再垮了咋办,赵大哥还等着你照顾呢,小燕也不能没有妈妈。”
    这女婿也算不错了,能把小舅子闯的祸承担下来,虽然在卫孟喜看来是纯纯的大冤种了,但小两口也有自己的考量和原因吧,她一外人未知全貌,不好评论。
    倒是赵春来很想得开,“没事,你别哭了,别吓到孩子,只要我好好的,以后还有机会挣回来。”
    卫孟喜见两口子情绪都很低迷,也不好再说什么,想着人成这样,估计血汗钱又打水漂了,她去买点营养品来,不然清汤寡水的怎么可能养得起来嘛。
    “嫂子你们先忙着,我出去一下,啊。”
    小燕眼巴巴的站门口,卫孟喜顺手牵起她,“小燕我带出去了,啊。”
    “成,小燕记得不能乱要东西。”唐云凤瓮声瓮气,哭成泪人的样子,最好别让闺女看见。
    俩人出了金鱼胡同,小姑娘的情绪才稍微好点,“卫阿姨,你家卫红卫雪怎么没来呀?”
    “她们在家干活呢,我以为你去你姥家了,要是知道你没去我就带她们来跟你玩儿。”其实她是不敢带来,太闹了,一个孩子可以安静,三个在一起就是时刻像在干架,闹腾到大人说话都听不清的程度。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人,所以干脆别来了,就在家乖乖待着吧。
    谁知小燕却扁扁嘴,“我不去我姥家,不好玩儿。”
    被称为八十年代的保健品之王的,回头还能给孟舅舅和苏玉如张大娘也带点,省得他们被忽悠去练气功。
    “我姥家好多好多这个,但他们不让我喝,还会骂我是个丫头,我才不去呢。”
    “我姥还说让我妈把我送给别人养,她跟爸爸好生个儿子,我讨厌我姥。”
    “有一次我还看见我舅进我妈房里翻他们枕头,想找钱呢,哼,我都告诉爸爸了。”
    十岁的小孩,已经能完完整整说清楚事情,很多道理不用大人教,她已经知道是对是错了。
    原来,是小燕以前跟着妈妈去过几次姥家,但她姥姥都不喜欢她们母女俩,她们买去的好东西当场打开只给舅舅吃,不给她们吃,小孩嘛,不就争一口吃的?多经历几次就生气,不爱去了。
    这两口子当年确实没要金钱上的彩礼,可赵家是把火柴厂一个普工的工作机会当作聘礼送给唐家的,小燕姥爷这才有了工作的。
    当年一家子下乡的下乡,等招工的等招工,家里一分钱收入都没有,要不是这份火柴厂工作,说不定都饿死了。
    这么大的恩情,已经超越一般彩礼了!
    可就是这样,唐家还不满足,这两年火柴厂效益不好以后,还动不动就哭这么大个闺女给了赵家没收一分彩礼的话,赵春来为了争口气,就硬生生把小舅子捅的窟窿扛住,还说过了这次,以后就两清了。
    唐家人真是过分!
    卫孟喜心说有这样的大家长,也难怪儿子会惹出那样的祸事,真就是家教的问题,以后要他们擦屁股的事情还多着呢。
    买完东西,又给小姑娘买了串糖葫芦,刚走到赵家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老赵,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我妈病重得厉害,再不交钱医院不给住了,你受伤的事咱们兄弟几个也知道了,可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伤就不还钱了吧?这道理到哪儿都说不过去啊。”
    “就是,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们也不容易,这钱要是不还今儿我们就不走了。”
    “老赵我劝你想开点,咱们都是在外面混饭吃的,人活一口气……”
    卫孟喜听着这些人的语气,就是来要债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不能说别人错了。
    她心里叹口气,正想开口说几句公道话,忽然一开始要债那人话锋一转,“老赵你要是实在拿不出钱的话,我给你支个招儿。”
    “你这房子位置不错,要不你就打给我们,算两万块吧,剩下的一万你慢慢还,咱们把利息降点,你们两口子还一万块应该不难。”
    嚯!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百块呢,一万块还说没难度,问题是这么大房子居然只打两万,这不是趁火打劫是啥?
    赵家现在住的是赵老爹手里传下来的大房子,带院子足足有四百多平呢,是栋挺阔气的青砖瓦房,又在未来鼎鼎有名的金鱼胡同口,这么好的位置以后就是简单的开个小卖部啥的,也能养活一家子,更别说里头房屋那么多,租出去租金也能有好几十块一个月,摆设啥的也都是民国时候传下来的,随便卖也能值几百块。
    这份底蕴,就是当年最困难的时候,赵春来也没想过要把房子盘出去,赚到钱第一件事就是把欠款还上,将房子赎了回来。
    现在是1985年8月底,按照市价,这么大一栋房子,至少也值两万七八。
    这群要债的,就是欺负人。
    不过,卫孟喜也没生气,她只是淡淡的笑笑,推开门,“哟,今儿这么热闹呢?”
    要债的看她眼生,还格外漂亮,顿时眼里闪过惊艳,但再一看穿着和气度都不像普通人,手里又拎着几大罐高档营养品,倒是很客气地说:“哟,老赵家今儿是有亲戚啊,那咱们就先走了,明儿再来。”
    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点眉高眼低,知道卫孟喜不是一般女人,而给老赵面子就是给卫孟喜面子。
    唐云凤松口气,“谢谢你啊小卫。”
    她肯定在门口听到好些话了,要是一般人早就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她还能进来帮他们打圆场,已经是真朋友了。
    卫孟喜把东西递给她,让她去里屋放好,这才从包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赵春来,“赵大哥你拿着,你先把欠他们的给还了,再去唐家问问看,能不能要回来点,把能还的先还上。”
    赵春来一开始不肯要,知道她的钱都是血汗钱,不忍心。
    再加上,他也是大男子主义作祟,总觉着拿一个女同志的钱没脸。
    “我相信以赵大哥的能力和为人,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是我借你的,只要两年内还清就行,不用利息。”
    “为了两万块钱把小燕爷爷的祖产打出去,不值当,他们就没安好心你们可不能如了他们的意。”
    说起老爹,赵春来这才有点心动,连忙说要给她签个借条。
    卫孟喜当然不会拒绝,赵春来帮过她很多次,无论是买洗衣机,卖手表和金戒指,还是年初帮自己去粤东省买金疙瘩,接“港商”,很多她不便出面的事,都是拜托他来办的。
    说实在的,这点钱就是他不还,卫孟喜也有办法找补回来,毕竟,她只给了两万。
    剩下一万,就是她的试探,看这个人还有没有点骨气,有没有抢救余地,如果是个只会一味退让妥协的,对丈人家予取予求的窝囊废,那就当她以前看错他了。
    如果他能去丈人家,想方设法不管光彩不光彩,把钱要回来一部分,那就还是个不错的人。
    卫孟喜留下存折,装好借条,说了两句话,就说还得去驾校找老师,就先走了。
    “老赵你说小卫咋对咱们这么好呢?”唐云凤轻轻抚摸着存折,眼眶红红的。
    赵春来叹口气,自己当年赌那一把是赌对了,卫孟喜这个同志,是他的贵人。
    “以后咱们也要好好对他们一家,不然就是狼心狗肺。”
    唐云凤点点头,继续摸着存折,欲言又止。
    他们欠了三万块,这里是两万块,剩的一万,肯定要想办法去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说实在的,以前她在娘家就没啥地位,唐家人压根没把她当闺女看,帮弟弟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现在自己男人都搭上半条命了,欠唐家的早就还清了,还剩多余的呢!
    “要不,我,我去要要看?”
    赵春来思索片刻,“咱们一家子去。”
    他本来就是市井出身,也别讲啥高尚不高尚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他受伤逃回来,家里拿不出医药费,妻子去娘家借过,一分没借到不说,这么多天了人也没来看一眼。
    就这样的丈人丈母娘和小舅子,他都觉着自己那半条命白给了。
    没几天,卫孟喜学车的课程刚开始,石兰大学的夜大也开班了。9月1号,大孩子上三年级,小呦呦上中班,卫孟喜把孩子扔给陆工,自己早早的骑着摩托车往书城去。
    石兰大学在书城市中心地带,以后还会有别的校区搬到大学城去,但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校区。
    她的摩托车进了大门,先找到自行车车棚停好,从书包里翻出报到那天拿到的条子,上头有课表。
    夜大之所以叫夜大,就是因为是职工下班后,夜里上的大学,今儿之所以白天来,是因为要先来开个班会。
    卫孟喜已经来踩过点,此时对于教室什么的,也都十分熟悉,出了车棚左转第二个路口再右转……忽然,一辆小汽车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
    她反应快,下意识的身体就往后退,退得急了还在花坛上摔了个屁股墩。
    但幸好,车子急忙刹住,前轮卡在花坛边上。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十分好看的男人,他第一件事居然不是看卫孟喜有没有受伤,要不要上医院,而是去看自己的车子,似乎是擦掉了一点漆,脸色还黑着。
    卫孟喜这人是讲道理的,要是态度好点,说句对不起,她还真不会当回事,可这人的态度,她第一反应就是——不爽。
    “你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着点。”
    卫孟喜的火气,从胸腔来到了嘴里,“你怎么开车的,驾驶机动车辆不知道要礼让行人吗?我明明是右转,你左转你是眼瞎还是你的驾照是买的?”
    一天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卫孟喜本来也不想骂人的,但是他态度先有问题。
    男人的脸色更臭了,“呵,女人,你说我眼瞎,你……啊!”
    卫孟喜听到他嘴里冒出霸道总裁文的句子,顿时一个手不稳,扔下了手里的书包,直接扔他脸上。
    “哎呀你这人怎么走路的,偏要撞我书包底下。”
    男人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睁大,“你!”
    “我什么我,惯你毛病。”卫孟喜一把抢过自己书包,白他一眼,走了。
    幸好,她是摔花坛的草地上,没有受伤,不然她今儿就不走了,非得叫救护车拉去抢救不可,他喵的开桑塔纳了不起啊,她能让他桑塔纳变自行车信不信?
    再说了,不就一辆桑塔纳嘛,她以后也能开,而且能开得比他好,至少不会在校园里横冲直撞。
    班会选的教室是一间很陈旧很老式的阶梯教室,卫孟喜一瘸一拐上到二楼,发现已经坐了不少人,她刚走到门口,原本喧哗的教室忽然静了一下。
    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炽热目光,惊艳,打量,好奇,探究……但她脸上还是很镇定,自顾自走到中间靠后那几排,找到一个没人也没包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一会儿,又进来几个同学,走到她那排,好像她那儿有毒似的,居然都跑她后面去坐。
    卫孟喜好笑,自己有这么不好接近吗,她自认为还是非常平易近人的嘛。倒是班上的学生年龄差有点大,有像她一样二十郎当岁的,也有四十多岁的,甚至还有两个鬓角都白了的。
    现在的夜大其实也是很多重要职权部门的领导镀金的首选,几乎凡是年纪大的学员,都穿着干部装。
    而年轻一些的,则打扮时尚一些,比职大的学员要更轻松一些。
    卫孟喜今天穿的是一件真丝衬衫,扎进高腰喇叭裤里,显得腿是腿,腰是腰的,一头卷发披散在肩头,虽然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连手表都没一块,但看着就是很洋气,简洁的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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