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嫂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不能怪她们,电视上也没这么演的啊!
    卫孟喜当即把摩托车停门口,自己往煤矿派出所跑。
    “龙公安,听说我们厂里的员工跟外来人员发生点小摩擦被您带回来了,我现在才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算老熟人,龙公安不偏帮谁,很客观地把事情来龙去脉给说了,跟刘桂花说的差不多,“胡小五和黎安华也没动手,只是想要看他的相机,对方不让,在口头上发生几句摩擦,经调查清楚,他们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向孟记者道歉了。”
    这不,刚说完,三人就从另外一间屋子出来,看着确实不像动过手的样子。
    卫孟喜先感谢了龙公安,然后径直走向那男人,伸手:“你好,我是美味卤肉店的经营者,我叫卫孟喜。”
    她一个眼色,小五和安华就十分默契地把男人的去路挡住,将他留在了派出所。
    反正,有啥要说的就在派出所说吧,在人民警察跟前大家都有安全感。
    男人没伸手,一副很嫌弃她这黑心个体户的神情,皱着鼻子。
    反而扬了扬手里的照相机,“你们美味卤肉店的东西把人肚子吃坏,差点闹出人命,这是十分严重十分恶劣的食物中毒事件,严重扰乱了社会主义经济秩序,你们就等着见报吧。”
    语气慷慨激昂,活像一个打抱不平的侠士。
    偏偏卫孟喜不吃他这一套,静静地等他说完,双手抱胸,“哦,是吗,那你是谁?”
    “我是《金水晨报》的记者,以前我就接到过群众举报线索,说你们卤肉店以次充好,扰乱市场秩序,今天正好让我遇到,你们把人家吃出……”
    卫孟喜懒得听他车轱辘话,“那麻烦向公安出示一下你的记者证。”
    孟大民顿了顿,本不想掏,但看龙公安在内的几名公安也看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想惹麻烦,只能掏出来。
    卫孟喜接过,很认真的看了名字,工作单位,核对照片长相,又看了钢印确实没问题。
    还真是个真记者,这就难办了。
    卫孟喜不露声色,将证件还给他,换上一个笑脸,“孟记者莅临咱们矿区,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咱们好迎接您啊,这俩员工不懂事,待会儿我让他们好好给您赔不是,您看现在是先去吃饭压压惊,还是……”
    孟大民到处做采访,都是别人请着去的。现在的新闻媒体不像后世,后世是自己找线索和素材,自己大老远巴巴的跑去,现在可是各大单位求着记者去报道。
    他去到哪儿,哪儿都是一二把手出来接待,好酒好菜好烟奉上,好话说一箩筐,甚至连新闻稿都准备好了,他只需要过目一下,随便拍几张照片就能出一篇声情并茂的好文章。
    所以,对于一个小小个体户的奉承,他不为所动。
    只是再次扬了扬手里的相机,“今天的事情我已经用相机记录下来了,下午回到单位写一篇新闻稿,明天一早你们就等着见报吧。”
    “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可以解释,可以当……”卫孟喜话未说完,孟大民就身子一缩,蛇一样钻出两个男人的包围圈。
    跑了。
    小五和安华想去追,卫孟喜眨眨眼示意别去。毕竟就在公安眼皮子底下,公安都没说啥,他们去追不合适,到时候还引火烧身。
    “姐,怎么就让他走啦?”出了派出所,小五急死了都,恨不得骑摩托去把他拦截在半路上。
    就是黎安华也着急,“他的报道要是出来,咱们的卤肉可就遭殃了。”
    美味卤肉目前最大的市场还是金水和书城,选择在金水市阅读量订购量都最大的晨报上曝光,那很快书城市也会知道。
    他们的客户主要是各大小国营私营饭店食堂,要是知道美味卤肉有问题,那甭管是真的很严重快出人命还是只是简单的坏肚子,谁还敢订购啊?
    群众谁还敢吃啊?
    老百姓之间消息流传很快,即使是以讹传讹,也会三人成虎,甚至很多人是盲目从众的,你不吃那我也跟着不吃,大家都不吃,最后谁吃还得笑话谁。
    没有出货量和零售,厂子靠啥吃饭?
    所以,这次的名声一定要保住,这也是当时他俩要看他相机的原因,就想看看里头到底拍到啥了。
    然而,卫姐不仅啥也不说,还客客气气把孟大民给放走了?
    卫孟喜笑笑,“你们就等着吧,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是真想曝光,就不会这么趾高气扬的说什么“你们等着见报”的话,更别说他还出现得那么“巧”,以前就收到群众举报线索?卫孟喜咋不知道呢!
    自家卤肉有没有问题,她是知道的,自从那年肉臭了罚款半个月工资以后,煤嫂们的卫生问题是不用担心的,后来厂里还招了几名专门的卫生检验员,每天在厂里巡视,随机抽查,一旦发现不合格的,整个部门一起罚款。
    这样的重罚之下,她相信没有人会干傻事。
    “走,咱们看看‘苦主’去。”
    此时的煤矿医院里,也挺热闹,有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嗷嗷叫,他周围围了一圈煤嫂,一个个是既紧张,又无计可施。
    “小同志你哪儿疼要跟大夫说啊,你不说大夫怎么知道呢?”
    “就是,你也别乱动,大夫要推你去检查呢。”
    “你叫啥名字,谁家的?我在矿区十几年咋没见过你?”
    “……”
    七嘴八舌,花衬衫就像没听见,就是又滚又叫的,医护人员被他吵得不耐烦,想上前拉一把,他就又抓又踹的,尤其是对那些年轻漂亮的小护士,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感觉手放的位置就不对。
    大家又怕又不耐烦,也就往后退了。
    卫孟喜远远地看见柳迎春穿着白大褂走过来,立马冲小五和安华使眼色,两个男人上去,一个按手和头,一个按腿,将他死死地压制住。
    这俩人虽然看着瘦弱,但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力气不小,花衬衫压根不是他们对手,短短几秒钟就咸鱼似的动弹不得。
    “大夫快给看看吧。”卫孟喜叫柳迎春。
    她于今年七月份正式参加工作,现在是矿医院一名内科大夫,平时也看儿科,因为人手少嘛,所以分科没那么严格。
    刚三十岁的她,在校期间成绩优异,毕业分工本来是可以分配到省人民医院的,但她家在这儿,主动申请调换到这里,一来就是被科室当骨干培养的。
    事业顺利,整个人看起来就风风火火的,短发一撩,眼睛一眯,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面走一面迅速的戴上乳胶手套,一看就是很厉害的医生……花衬衫的杀猪叫都小了不少。
    只见她从操作盘里拿起一把薄薄的十分锋利的小刀,二话不说掀开花衬衫的衣服,又在他肚子上擦了几圈碘伏,眼看着刀子就要切到肉上,划开肚皮了。
    “医……医生你干嘛?!”
    柳迎春白他一眼,“当然是开刀啊。”
    “刀刀刀……开什么刀?”花衬衫说话都结巴了。
    “你不是食物中毒了嘛,肠子发炎不及时割掉会引起腹膜炎败血症,有生命危险。”
    每一句话都那么在理,可又那么可怕,在场的煤嫂们也不懂,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
    “要把肠子割掉?”
    “那肚子上得花多大个口啊?”
    “哎哟,那还不得硬生生疼死!”
    “割多少出去啊?”有人已经捂住自个儿肚子了。
    “割多少看情况,但他叫得这么惨这么大声,应该是很严重的……跟你们说啥,都让开让开,小李赶紧去问问,手术室空出来没?”
    叫小李的护士一会儿来说:“里头还有个大出血的病人正在抢救,腾不出地儿,要不这台手术您就在这儿做吧?”说着当真去搬来两块蓝色屏风,把花衬衫围住。
    那花衬衫听着她们对话,不知不觉的,杀猪叫彻底偃旗息鼓,只剩哀求,“别别别,大夫你别切我肚子,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你吃坏东西,引发急性阑尾炎,要把坏掉的肠子割出去才行,不然一整个肚子都会臭掉的,你别怕,切口的话也就这么大吧。”柳迎春比了个洗脸盆的大小。
    “这这这么大一个洞??”花衬衫差点跳起来,那别说肠子,心肝脾肺肾都要被掏出来咯。
    “对啊,还要割走这么长一段吧。”柳迎春比划着说,偏偏那手术刀好像又拿不稳,几次差点从手里滑下去,差零点零零一公分就要划他肚皮上。
    那肚皮上,已经肉眼可见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花衬衫尿都快吓出来了,“大夫你再好好看看,我没吃坏东西,肠子怎么会坏?”
    “那你刚才不是说美味卤肉吃坏你的肚子吗?我看着挺像的,不开刀不行,你别动,咱们麻药用完了,只能委屈你硬扛了,疼的话你就咬筷子,但前几天有个没上麻药的,把筷子咬断不算,舌头也被咬断了,你可别学他……”
    话未说完,花衬衫立马大喊,杀猪似的,生怕晚了一秒钟就没命:“我没,没吃美味卤肉!我没吃!一口没吃!更没坏肚子!”
    “那你吃的是啥?”
    “就市里买的,反正不是这家,我保证真的不是这家。”
    好吧,在被掏一个大口子割肠子面前,他摊牌了,他真的不敢说谎了!他说谎得到的好处或许还不够手术费呢,更别提要生生受那么大的罪……
    众人恍然大悟,呸!
    原来是来讹钱的!
    看来卫老板没说错,她从大家开始上班第一天就说会有这种人出现,当时她们还不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这么坏的人。
    卫孟喜淡淡地看着他,“龙公安您听见了吧,有人故意要敲诈勒索我,诽谤我的名声。”
    龙公安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他就说,怎么小卫要请他跟着来看场戏,原来还真是一场好戏!
    当即,一副不锈钢镯子就给他拷住,审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家住哪里。
    这下,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煤嫂们欢欣鼓舞,她们就说嘛,每天那么认真努力的干活,还有两个大冰柜,怎么可能会出坏肉。
    “原来,坏的不是肉,是人心!”
    “就该让公安抓起来,坐牢去,还想讹咱们,呸!”
    “我看第一眼就觉着不是好人,矿区几万人我谁不认识啊,可就是看他是个生面孔,哼!”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一闹,也到下班时间了,但谁也不会说要回家,毕竟因为扯皮的事,耽误了工作,卫老板没说啥,但她们得自觉,得回去该干嘛干嘛,先把耽误的工作做完再下班。
    “卫姐,那那个孟记者那里,咱们是不是也要告诉他一声……”黎安华问。
    “告诉他什么?”
    “当然是告诉他,这人是骗子,他压根没吃咱们的卤肉啊。”黎安华怎么觉着老板还在笑呢。
    “不用,他要报道就报道……不对,他还会联系咱们的,等着看吧。”
    卫孟喜可以肯定,记者孟大民的本意肯定不是真的曝光,要不然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她了。
    这时候还是纸媒的天下,尤其是对于势单力薄的个体户来说,只要一个负面新闻,就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是报纸上说什么,老百姓就信什么。
    因为大部分人还是还淳朴的,就像矿区的煤嫂一样,卫孟喜早跟她们打过预防针,告诉她们有这样那样的骗子坏人,可不到真正遇到的那天,她们是不会信的,甚至觉着她危言耸听。
    老百姓不会想到,写这篇报道的人是否有基本的职业操守,是在用什么手法,有没有实事求是,有没有蓄意抹黑,他们只知道,都上报纸了,那就是真的干坏事了。
    而拥有掌控引导舆论方向的权利的人,就会利用这个特性来谋取私利。上辈子卫孟喜见多了,不说别的行业,单就煤矿这一块,以后私人煤矿会越来越多,而随着私人煤矿的开采,不合规的情况也是显而易见的,发生矿难事故的也不少。
    但讽刺的是,一般第一个知道私矿发生事故的,不是公安,不是矿务局,不是煤炭安全厅,甚至都不是私矿矿主,而是所谓的记者。
    他们的眼线遍布整个矿区,一旦有事故发生一定会第一时间感赶到,挂着相机,拿着话筒,打着“新闻报道”的旗号,干的其实是威胁矿主的事儿。
    不愿息事宁人捂嘴的矿主,就等着事情抖落出去,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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