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昨夜又是彻夜案牍劳形。
    且不论虞姝对封衡是何种情愫,撇开一切男女风月不说,封衡在她心里至少是一个好皇帝。
    虞姝站起身来,但又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龙颜。
    皇后将一切纳入眼底。
    包括皇上刚才对虞姝招手的小动作。
    皇上性情孤冷,几乎对人这般亲密过?
    要知道,以皇上的性子,就连多看一眼旁人都是奢侈。
    皇后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又见虞姝的穿着打扮十分得体,且半点不招摇,既不喧宾夺主,也没有辱没皇家威严。而且,今日的确是皇上提前等在了此处,虞姝并没有来迟。
    皇后捏着帕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个虞美人,瞧着不起眼,平日里温声细语,足够低调内敛,倒是个机灵的,还真是叫人抓不住把柄!不好对付啊。
    淑妃虽然得宠,但恃宠而骄,是个有点小聪明,却容易自傲自满之人,适当的刺激之下,就容易失控。
    虞贵嫔更是好整治!
    陆嫔早已被她拿捏。
    张贵妃是个心机深沉的,可近日来还不是犯错了?
    至于那几名位份不高的嫔妃,皇上从未宠幸过,更是不足为惧。
    皇后一直觉得,后宫尽在她的掌控之中,直到……虞姝的获宠打破了这种微妙平衡。
    皇后这时笑着说,“美人妹妹,快些上车吧,一会儿啊,日头就该烈了,你年纪还小,又生得粉嫩,这若是晒着哪里,本宫与皇上都会心疼的。”
    虞姝面不改色,心跳却加速了。
    皇后这话……让她无从接话,她糯糯应下,“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嫔妾这就上来。”
    皇后今日着一身茜素红牡丹晓月宫装,佩戴了双凤卫珠金翅玉步摇,端得是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又不失华美。
    虞姝一上马车,就被皇后拉住了小手,皇后不轻不重的揉了揉,看似对虞姝甚是喜欢,笑着说,“美人妹妹好容色,瞧这肌肤,就是本宫看着也艳羡呢,难怪皇上会喜欢。”
    虞姝硬着头皮答话,“皇后娘娘才是真国色,嫔妾不过就是蒲柳之姿。”
    皇后的牙一酸,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内心却是阴云密布。
    这个虞美人,还当真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会叫的狗从来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种不声不响,处处小心谨慎,叫人寻不出错处之人。
    封衡阖眸假寐,唇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但从皇后和虞姝的角度,可以看见帝王清隽的侧脸,他闭着眼时,睫毛浓密曲长,在眼睑下面划出一抹漂亮的弧度。
    皇上年少时候应当生得十分好看。
    虞姝还记得三年前,那时候的皇上还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若是不去看他那双煞气凌然的眼,当真是公子如玉世无双。
    皇后见封衡假寐,也就不再多言。
    皇上不喜人叨扰,皇后铭记于心,她可以不是皇上最喜欢的女子,但一定要做最适合的那一个!
    *
    帝王出行并不隆重。
    三十名银甲随扈带队,马车后面是十名左右宫人,除此之外,再无随从。
    但沿街百姓早已跪在长街两侧,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衡杀伐果决是真的,但爱民如子也是真的。
    百姓们对这位才上位三载的年轻帝王甚是敬重、畏惧,以及信任。他们仿佛相信,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帝王,可以像圣/祖/皇帝那样开创出一片盛世。
    此时的封衡已经睁开眼,他与生俱来的威压,与仿佛是过尽千帆之后的卓然,让百姓们宛若看见神祇,对他很自然的产生信任之感。
    虞姝坐在马车后方,看着帝王漂亮的后脑勺,她在想,其实这世上能救她的人,也只有封衡。
    而事实证明,她起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至少目前来看,是自己当初唯一且正确的抉择。
    同一时间,朱雀街沿街的茶楼二楼雅间内,卫氏站在窗前,双手捂着唇,似笑似哭。
    笑的是看见女儿如今好生生的活着。
    可却又哭女儿的命运,怎会如她一样呢……
    卫氏最大的心结,就是她与虞大将军之间的孽缘,她一直盼着女儿能嫁得良人,宁为穷□□,不做富人妾。
    而今……
    虞铎有些束手无措。
    以往都是妹妹安抚娘,他一个铮铮汉子当真不会安慰人。
    娘动不动就容易哭,且时常默默无声哭个半天,任谁都哄不好。
    虞铎只好道:“娘,我这就去辰王府,你可有什么要交代妹妹?”
    卫氏这才仿佛回过神来,看向儿子,哽咽道:“让昭昭……务必活下去!你告诉她,无论用什么法子,活下去就行。”
    虞铎薄唇微抿,明白娘的一片苦心,“娘,儿子知道了。”
    他本想安抚卫氏,让她莫要再哭了。
    可再一想,娘这是心结。
    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能救得了她。
    *
    帝后亲临,辰王府自是事先做好一切应对准备,辰王与萧太妃必然要亲自出门相迎。
    帝王龙驾尚未抵达之前,温年一头大汗,前去辰王面前禀报,“王爷,一切都安排好了,属下定当拼命护驾!”
    一旦帝后在出宫途中出事,首先倒霉之人,就是辰王了。
    辰王其实并不盼着封衡来给萧太妃贺寿。
    他隐隐觉得贺寿只是一个由头,但他没有实际证据去证明什么。
    温年从昨日忙到了此刻,但仍旧半点不敢懈怠,退下之前,温年忍不住叮嘱了一声,“王爷,虞美人不久之后也会来王府,还请王爷自持!”
    辰王闭了闭眼,一声长叹,仿佛叹尽浮生无奈。
    再度睁开眼时,凤眸之中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闪烁。
    她在宫里当真过的好么?
    皇上今日特意带她出宫,到底是对她宠爱有加?还是想要试探什么?
    他那个皇兄啊,与他是同年同月出生,但论起心机城府,辰王自诩远不及。
    辰王看着院中的梧桐,枝桠密密集集,落了一地阴凉,语气悠长,“温年,本王为何总是遗憾?想抓住的东西,一样都抓不住。”
    温年欲语却无词。
    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求下而不得。
    大抵人世间的事便都是如此了吧。
    求而不得,方是常态。
    不然,这世上怎会有那样多的执念之人。
    无非,就是得不到。
    萧太妃这时大步走来,身后的一众仆从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她十九岁那年生下辰王,而今风华尤在,四十的年纪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身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脖颈佩戴一套一套孔雀绿翡翠珠链,颗颗翡翠珠浑圆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发髻上的瑞珠赤金寿字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左右摆晃,甚是风风火火。
    辰王眉心微拧。
    楚氏皇族中的男子,一个个都是风华绝代,风流与矜贵并存,自带一股与众不同的仙气儿。
    辰王亦是如此。
    可在萧太妃眼里,谁也不能及她的旧识人——楚王。
    当着温年的面,萧太妃红艳的唇露出一抹讥讽,“我儿还愣着作甚?既然皇上要给哀家贺寿,哀家只好去迎接,你且随哀家一道过去。”
    辰王看着萧太妃,只觉得无比陌生,他从年少时起就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子。
    辰王薄唇轻启,“还望母妃以大局为重,今日莫要闹出任何事出来。”
    萧太妃呵笑一声,“哀家都被皇上驱出宫了,哀家难道还要感谢他不成?!不过,太后也没得到任何好处,还不是去了五台山吃斋!哈哈哈,太后以为她赢了么?哀家可还没认输呢!”
    辰王抬手掐了掐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大抵是需要歇息了,他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
    “母妃,你……”
    辰王终是欲言又止。
    太后疯了,萧太妃也疯了。
    辰王岂会不知,皇上正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将那个人抓起来。以皇上有仇必报的干硬性子,那个人落入皇上之手,是必死无疑。
    届时,太后和萧太妃都没有利用价值,皇上会留着她二人么?
    辰王不敢保证。
    这时,下人疾步前来,“王爷,龙辇还有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就要到了。”
    *
    辰王、萧太妃,携带辰王府众人侯在王府大门外。
    龙辇一到,众人行跪拜大礼。
    封衡挥手,让人抬入贺礼的同时,还赠了辰王一份大礼。
    辰王和张家二姑娘的婚事已定,但辰王一直在寻借口推辞,封衡将前几次写好的赐婚圣旨亲自带来了,由王权宣读过后,辰王跪在当场,清瘦的身子僵住,置于膝盖的大掌紧了紧,手背青筋凸起。
    萧太妃却是面露喜色,谢了帝王赐婚之恩。
    虞姝站在帝后身侧,一直保持着半垂敛眸的姿势,她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在她身上掠过,但虞姝没有抬首,并没有给予回应。
    辰王起身之际,的确看了几眼虞姝。
    不知是抱着什么侥幸心思,他盼着她心里还有他。
    至少,他想知道虞姝得知自己被赐婚之后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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