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快的身手!
    衡玉看清了那仆从的样貌,眼神不禁微变。
    “多亏了平叔,不然大娘子吃药的时辰便要耽搁了……”那丫鬟松了口气,朝老仆道谢。
    老仆没说话,转过身继续清理杂草。
    单氏等人经过他身侧时,他亦只是起身垂首立在一侧,并不多言。
    “今日风大,平叔就别收拾这些了。”蒙大柱说道。
    老仆只道:“无妨。”
    众人似乎也都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和固执,并不多说什么。
    似察觉到衡玉投来的视线,他微微抬起眼,与衡玉对视了一瞬。
    衡玉平静地回过头,随着蒋媒官一同步上石阶,穿过前堂,进了内室。
    “家中有贵客至,我未能相迎不提,还要劳贵客屈尊来此,实在是失礼。到底是这身子不争气,叫二位见笑了……”妇人靠在床头,神色歉然。
    衡玉看去,只见其约四十多岁的模样,虽在病中,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靠在迎枕上的上半身亦是笔直得体,面上仍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她并无什么严肃的神态,甚至还带着得体笑意,但仍能叫人察觉到,这是个要强之人。
    见她朝自己望来,衡玉含笑道:“大娘子言重了,此乃冰人分内之事。”
    “没错。”蒋媒官笑着道:“娘子不必介怀,待蒙校尉亲事得定,喜气一冲,您这病也就好了!”
    “正是这个道理!”单氏一边招呼着蒋媒官和衡玉落座,自己也在大嫂温氏床边坐下:“蒋媒官和吉画师都是京师来的贵人,此番若非是萧将军操心大柱的亲事,咱们蒙家是如何也沾不上这光的……这些是蒋媒官带来的画像,皆是营洲城里的适龄姑娘,大嫂,咱们一起瞧瞧!”
    又满脸笑意地道:“大嫂挑一个,我来挑一个!”
    蒋媒官不觉有异,笑着点头:“是,是该多相看相看的,挑一个最合眼缘的!”
    单氏笑意愈盛:“横竖是要娶两房儿媳的,这亲事既是要办,还是一同办了的好,只是要劳蒋媒官多费心了!”
    蒋媒官这下愣住了:“两房儿媳?”
    她来之前也大致了解过了,蒙家大房也就是这位大娘子早年丧夫,膝下并无子嗣,二房也只蒙大柱一个儿子而已——何来的两房儿媳之说?
    单氏也是一怔,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儿子:“大柱,莫非你不曾同蒋媒官说明此事?”
    蒙大柱闻言脸色不自在起来:“没……”
    “你这孩子,如此紧要之事怎也能忘了!”单氏瞪了儿子一眼,转头对蒋媒官笑着解释道:“蒋媒官有所不知,大柱自生下起,他父亲便去衙门立下了兼祧文书,他肩上担着两房香火,日后是要娶两房正妻的。”
    蒋媒官恍然:“原是如此……”
    衡玉有些意外——大盛严禁重婚之举,只一种情形下有例外,那便是兼祧。
    此举多出现于同族之内,其中一房断了所谓香火传承,便由其兄弟之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只需前往官府立下文书为凭,便可迎娶两房妻室。
    吉吉终日跟在衡玉身侧出入官媒衙门,自也懂得何为兼祧,一时颇为吃惊地看向蒙大柱。
    他竟是要娶两个媳妇的吗?
    若娶罢媳妇还要纳妾……天爷,那得多少个!
    若是如此,那是少不得要吃药调理的……
    被吉吉如此看着,蒙大柱脸色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在军营中,大家总爱拿兼祧之事调侃他,说他好福气,可他却只有不自在。
    单氏和温氏看着画像,同蒋媒官和衡玉说着话,蒙大柱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蒙母问得紧了,他便答一句“娘和伯母做主便是”。
    “不着急,不着急。”蒋媒官笑着说道:“今日只是来贵府同二位娘子说说闲话,良人册中还有好些合适的人家,咱们慢慢相看。”
    兼祧的亲事总归不同寻常,她此前不知此事,如今知晓了,那姑娘家的标准少不得要再往下降一降——但凡是门当户对的,怕是没几个人愿意让闺女嫁来做兼祧妇,与人同起同坐,同享一位丈夫。
    蒙母心思简单,拿着一位姑娘的画像正欲再说时,却被温氏握住了手腕,在前面讲道:“那就有劳蒋媒官继续费心了。”
    说着,示意丫头取了准备好的荷包,递到蒋媒官面前,蒋媒官假意推辞一番后,便也笑着收下了。
    “此前不知吉画师竟是位小娘子,少不得要另备一份更妥帖的见面礼。”温氏笑着对衡玉道:“失礼之处,还请吉画师勿怪。”
    衡玉并不在意这些,只笑着道:“温大娘子不必如此客气。”
    余下便是些寒暄了,衡玉起身之际,看了一眼窗边挂着的褪了色的小兔子纸鸢,只觉有些奇怪。
    实际上,据她观察,房中奇怪的不止这一处。
    第032章 萧将军的白月光(给盟主渃清涵的加更)
    比如梳妆台处最显眼的是一只坠着平安锁的赤金璎珞,以及小机关鸟,拨浪鼓,显然皆是些婴童之物。
    离开时,她特意看了一眼院中那株梅树下的方向,只是已不见了那老仆的身影。
    单氏热情无比地将她们送出蒙家,蒙大柱也借口将军有差事需要他办,随衡玉一同回了定北侯府。
    衡玉在侯府门前下车,与蒙大柱一同走进府内之际,似随口般问道:“今日在温大娘子房中瞧见了许多孩童之物,蒙校尉可是另有幼弟幼妹?之前倒未听蒙校尉提起过。”
    蒙大柱摇摇头,语气有些复杂:“那些是我阿姐的东西。”
    “阿姐?”
    “是我大伯父和大伯母唯一的孩子。”蒙大柱说起此事,声音低落:“只是两岁时不慎走丢了,我便也从未见过她。我大伯父正因遭此打击,才触动旧疾离世,大伯母的身子也慢慢垮下了……”
    而他恰就是那一年出生的,所以父亲在大伯父灵前许诺,日后让他兼祧两房承继大伯父香火,也是为了给大伯母一个支撑下去的希望。
    大伯父和大伯母的经历,是与旁人有所不同的。而父亲,也并不在意坊间议论。
    衡玉没想到温大娘子竟还有这样的遭遇,一时心情也随之发沉。
    骨肉分离,流落在外……这些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因此更加感同身受。
    她真心地道:“温大娘子当真不容易。”
    同年丧夫丢女,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是,但大伯母心性坚韧,这些年虽是身体不好,家中铺子里的生意账目却皆是她在掌管着。阿爹说,这是为了让大伯母有事可做。还说营洲多动荡,若无大伯母在,家里的生意支撑不到今日。”蒙大柱语气里有钦佩,也有些愧对:“这近二十年来,大伯母从未放弃过要寻找阿姐下落的念头,平叔为此也一直四处打听找寻,但毫无线索。”
    他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平叔?”衡玉脚下慢了些,试探道:“就是今日温大娘子院中的那位吗?他似乎有功夫在身。”
    她自然知道,那人叫程平,正是她此番来营洲要查的人。
    “没错,我的功夫便是平叔教的。”
    衡玉:“身处商户之家,有此身手倒是少见——”
    “平叔本不是我们蒙家的家仆,但自我记事起,他便在家中了。听我爹说,他是许多年前随我大伯父一同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好友,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因家中没了亲人,便暂时留在了我家中。后来大伯父离世,我爹娘给了他一笔银子,依他的身手本领,另谋去处不是难事,但他坚持要留下,虽不说缘故,却也看得出是为了替大伯母找回我阿姐。”
    衡玉听得有些意外。
    照此说来,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而据她今日所见,如蒙家这样简单的寻常人家,也实在同她记忆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扯不上太多关连。
    可顾姐姐给的线索不会错……
    所以,即便蒙家没有问题,这位平叔身上一定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别灰心,你阿姐说不定就在某处过得很好,在等着你们找她回家。”衡玉最后宽慰道。
    “没错,说不准就能同我当年遇到姑娘一样,也遇到贵人相助呢。”吉吉道:“只要有缘分,总还会重逢的!”
    蒙大柱看向眼睛亮亮的女孩子,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也露出笑意点头:“若是能将阿姐找回来,大伯母的心结得解,病也就能好了!”
    蒙大柱怀揣希望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回身看去,连忙行礼:“将军回来了!”
    每年的这一日,将军都要去城外祭祀。
    看着走来的萧牧,衡玉和蒋媒官也施了礼。
    衡玉嗅到了面前之人身上的酒气——是悼祭时喝了酒吗?
    萧牧微一颔首,视线不着痕迹落在衡玉身上一瞬,随看向蒙大柱:“大柱随我去书房。”
    “是。”蒙大柱应下,不忘转头同衡玉道:“吉画师,我先去了。”
    话是对衡玉说的,却又下意识地笑着看了吉吉一眼。
    吉吉朝他点点头:“蒙校尉去吧。”
    蒙大柱这才转身。
    “大柱,你同京中的人来往多留个心眼。”路上,王敬勇正色提醒了一句。
    “吉画师就是问了些我的家事,有关军中和将军的,我定守口如瓶的!”蒙大柱保证道。
    旋即,看了眼自家将军的背影,挠挠头,又低声道:“将军,实则属下觉得吉画师不像是坏人,能对齐娘子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又岂会是……”
    当然了,吉吉也不像!
    “你怎知她不是演的?万一是使计想骗取将军信任呢?”王敬勇一脸防备,说着就下意识攥拳:“这两年来什么手段没见过。”
    “没人说过她是坏人——”走在前面的萧牧不置可否地说道。
    蒙大柱还欲再说,只听自家将军问道:“说亲之事可还顺利?”
    听得这突转的话题,蒙大柱愣了愣,才答道:“回将军,还算顺利……”
    萧牧便“嗯”了一声。
    “将军……”蒙大柱又追近一步,不确定地问:“将军当真是想让蒋媒官替属下们说亲吗?”
    听他这般问,王敬勇也看向自家将军。
    难道这不是拿来拖延蒋媒官的说辞吗?
    “你们也是时候该成家了。”
    王敬勇听得脸色几变——成家?那东西是会耽误建功立业的吧?
    蒙大柱则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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