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画师染风寒了?”
    “这倒没有,我家姑娘有些旧疾,受不得寒,今日回来时吹了冷风,我便想着替姑娘煮碗姜汤暖一暖身子。”
    蒙大柱点点头:“营洲城是这样的,入冬早且不提了,落日之后寒意尤甚,下回你们若回来得晚,定要备件更厚实的披风才行!”
    说着,转身替吉吉找出了两大块老姜笑着递给她。
    吉吉接过道了谢,见他身边的小炉子上瓷罐咕嘟嘟响,便随口问道:“蒙校尉在煎药?”
    蒙大柱张了张嘴,连忙道:“对……是我自己的药!”
    实则他是给将军熬的,但不能让人知道将军中毒之事。
    可他又实在不擅撒谎,尤其被吉吉这般瞧着,就紧张地红了脸。
    “蒙校尉,你的脸为何这般红?”吉吉十分不解。
    第030章 忌日
    “我……有吗?”蒙大柱结结巴巴地道:“可能,可能是炉火烤的!”
    吉吉顺着他手指的炉子看去,又看一眼那药罐,不禁在心中“嘶”了一声——蒙校尉这般反应,莫非是……患有什么隐疾吗?
    难道这就是蒙校尉不曾婚娶的原因所在?
    蒙大柱不知为何面前的女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忽然有些怜悯,他有些笨拙地岔开话题问:“对了……你是叫吉吉对吧?”
    吉吉点头,也不再提他煎药之事,道:“这是姑娘给我取的名呢,好听吧?”
    说着,弯身去清洗姜块。
    蒙大柱点头,咧嘴笑道:“好听。”
    又问她:“你是自幼便在吉画师身边吗?”
    “倒不算是,我并非是吉家的家生子,而是自由身。”吉吉洗干净了姜,拿到案板上切起来,边道:“我很小的时候遇到了拐子,是姑娘救了我,又费心帮我找到了原籍所在,但我父母家人都不在了……于是姑娘便将我留在了身边,从那之后,吉家就是我的家,姑娘就是我的家人了。”
    蒙大柱没想到她有这般经历,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慰。
    但女孩子也并不需要他来安慰,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笑意:“我让姑娘重新给我取名,姑娘问我喜欢什么字,我便说喜欢吉家的吉,听起来就很吉利。姑娘怕一个不够,就一下赐了我两个!”
    姑娘说,希望她日后一切吉祥如意。她想着,用这么吉利的名字呆在姑娘身边,说不定也能替姑娘驱散不祥呢。
    见她笑,蒙大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吉吉将姜块放入罐中加了水,蒙大柱帮她端到炉上熬煮起来。
    左右都要等着,二人便搬了小杌子,坐在炉子边闲聊起来。
    “今日齐娘子之事,多亏了你。”吉吉愤愤又解气地道:“否则真要便宜了那张老二!”
    蒙大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就是被骂了一句而已。
    吉吉也想到这一点,看着他傻里傻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她笑时露出一对虎牙,蒙大柱莫名不敢直视那双眼神,视线闪躲间落在她的手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吉吉,实则那日在府外第二次见到你,我便在想,能不能同你……”
    吉吉听得笑意一凝。
    再看他表情,她放在膝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总不能是对她……二见倾心吧?!
    女孩子年纪不大,却因经历丰富而懂得颇多。
    然而懂归懂,无措也是真的。
    很快,小姑娘的脸颊也被炉火“烤”红了。
    她手指握在一起,有些紧张地问:“……什么?”
    “能不能同你……掰个手腕啊?”蒙大柱看着她,鼓足勇气道:“我看你力气极大,便一直想同你比比!”
    吉吉:“……”
    见她表情异样,蒙大柱忙道:“可能有些冒昧了,你不想比也无妨……”
    “谁说我不想比了?”吉吉回过神来,当即就开始撸袖子:“来!”
    夜色中,透过窗棂可见二人在案板前掰手腕的身形。
    两刻钟后,吉吉端着姜汤回来,衡玉裹着被子接过小丫头递来的汤碗时,问道:“手怎么这么红?可是烫着了?”
    “不是,是和蒙校尉比掰手腕。”吉吉一脸神气:“五局,婢子都赢了,可是叫他服气了呢!”
    衡玉听得笑了一声:“是,我家吉吉最厉害了。”
    次日,是衡玉要随蒋媒官一同去蒙家的日子。
    二人一早便准备妥当,行经前院时,恰遇到了也要出门的萧牧。
    他今日着一身素白衣袍,外罩一件墨色披风,通身上下无半点纹饰,就连束发所用也是黑缎。
    衡玉看在眼中,只觉得虽非寻常可见的素服,却也极像是要去祭奠何人。
    再看他身侧跟着的王敬勇,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提着食盒——
    “蒋媒官今日是要去蒙家吗?”萧牧问。
    “正是,既是将军的吩咐,我又怎敢怠慢呢!”蒋媒官笑得极殷勤。
    “那便有劳了,若亲事说成,萧某必予重谢。”
    蒋媒官一听笑意愈发浓盛,客套一番后,又笑着目送萧牧走远,复才对衡玉低声道:“如今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要替部下促成亲事的……”
    衡玉赞成地点头。
    是啊,这样惜字如金的一个人,如此特意叮嘱,可见的确重视。
    这位将军大人不仅心系民生,更是一位好主帅。
    不过,今日是谁的忌日吗?
    侯府内其他人对此似乎并无准备。
    大门外,萧牧上了马,带着王敬勇一路出了城,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打开食盒,萧牧蹲身下来,亲手将带来的瓜果点心摆在那座墓碑前。
    奇怪的是,其上并无碑文。
    萧牧自王敬勇手中接过酒坛,拔下酒塞,缓缓倒了半坛在墓碑前,而后冲着墓碑扬了扬酒坛,仰脸喝了一大口。
    千秋醉入口辛烈,让他微微咬了咬牙。
    “又一年了。”
    他像是在和墓碑的主人对话,眼神有些悠远,似透过那冰冷的墓碑看到了诸多旧时画面。
    回应他的只有山风拂动枯草的声音。
    同一刻,蒋媒官和衡玉正坐在蒙家前堂内,同一名妇人说着话。
    妇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一张荣长脸,抹了桂花油的发髻梳得油亮,簪一对金镶玉钗,显是特意打扮过,很是重视此番蒋媒官前来。
    这正是蒙母,单氏。
    “还要劳烦二位随我移步去东院,见一见大柱的大伯母。”单氏客气地解释道:“大嫂她身子不好,今日天寒未能起身……故而只能劳二位前去一叙。”
    又看向一旁的蒙大柱,笑着道:“大柱的亲事,势必也是要同他大伯母商议的。”
    蒋媒官未觉有异,都是家中长辈,亲近些的帮着把关亲事,再是正常不过。
    于是笑着应下:“应当的,何谈劳烦!既如此,便请娘子前头带路吧。”
    “是,二位随我来,这边请。”单氏笑着在前引路,几人出了前堂。
    蒙大柱跟在后面,微微低着头。
    吉吉转头看了他一眼——说亲这样的喜事,蒙校尉怎看起来并不高兴?
    第031章 兼祧
    莫非是在担心隐疾无法医治?
    她倒知道些偏方,兴许对症,只是这种事要怎么开口呢?
    热心的小丫头胡思乱想间,东院很快便要到了。
    从院子的布局来看,这所谓东院,实则是另一户人家,只是两家之间有着一座互通的月洞门。
    兄弟两家,紧挨着建宅是常有之事,这道门开在此处,可见兄弟妯娌之间感情甚好。
    衡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下,在心中默默分析着。
    “贵宅可当真气派!”蒋媒官边走边夸赞着。
    “哪里!”单氏连忙摆手,笑着道:“您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什么大宅子没见过?不过图个遮风避雨罢了!”
    媒人的嘴自然不止是吃饭用的,蒋媒官口中夸得天花乱坠,单氏嘴上一边说着“您就别拿我打趣了”,一边又口是心非地扶了扶发髻边的金钗。
    衡玉看在眼中,微微笑了笑。
    她并不觉得单氏浅薄好笑,为了给孩子说门好亲事,谁都想让家中看起来更体面些,只要不欺瞒撒谎,这些小心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穿过月洞门,又走过一道垂花门,蒙家大太太所在的内院便在眼前了。
    相比尚能看出商贾之家气息的西院,此处更为雅致一些,院中设有假山荷塘,小径旁一株老梅树静静地在风中伫立。
    梅树下,一名头发花白的仆人正弯身清理秋日枯草。
    此时一名丫鬟打扮模样的女孩子端着朱漆托盘走过小径,脚下不知怎地一滑,身形往前一倾,托盘离手,其上的药碗眼看就飞了出去——
    正当这时,那清理枯草的仆人猛一抬眼,起身之际眼疾手快竟将拿药碗稳稳接住,一滴都未曾洒落。
    吉吉看得面色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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