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差不多行了……”霍毕简直无语,再怎么说这也是阿翡父母留下的遗物,哪有她这样说话的。再说阿翡家就算是富商,那也与皇家不同,萧璃是公主,拿到她眼前的玉器自然都是最好的,她这番话,与‘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阿翡,你在不知其是父母遗物之前,之所以会愿意随意抛投,也是因其看起来并不珍贵吧?”
    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令狐翡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
    霍毕知道除非萧璃故意,不然她不会随意给人难堪,听到这里也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阿璃,你是怀疑这枚玉佩有什么玄机?”
    萧璃给了霍毕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与你们说,燕兄……他被害那夜,马副帮主曾说过,令狐允‘查到了不该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
    “什么?!”霍毕与令狐翡异口同声。
    萧璃那时未曾对他们说起此事,是因为当时船帮局势不明,她若贸然说出,恐会陷令狐翡于险境。
    连令狐允都没逃脱灭门之灾,更何况失去了燕必行做依仗的令狐翡。
    “现在想来,你阿爹在那时忽然让你回长安探望外祖,说不定就是察觉到事情不对,以最坏情况做打算,要给令狐家留下血脉。”
    “真……真的吗?”阿翡双眼通红,双手微颤。
    “是不是真的……”萧璃看着手中的玉佩,沉声道:“一试便知。”话音未落,手指收紧一捏,玉佩应声而碎。
    “你!”霍毕全然没料到萧璃的动作。
    萧璃抬眸,张开手指,碎玉自指缝间纷纷掉落,唯有一片绢帛留于掌心。
    霍毕和令狐翡呆住了。
    片刻后,令狐翡颤抖着伸出手,拿起绢帛,缓缓展开——
    爱子阿翡,见信如晤…………船帮乃燕兄初心,为百姓求安之所,却为贼人所用,谋通敌叛国之事,行陷害忠良之举,为父羞愧难言,无地自容,唯有查清真相,方可赎一二之罪—…………
    原来当年令狐允就已经发现有人买通船帮内部的分舵舵主和小头目,借由船帮北面的航线往北狄偷运兵器。等到令狐允发现的时候,北境局势已经在旦夕间剧变,燕必行也恰好在那时跟着船队在北境,听闻了消息,正在纠集物资人手,打算继续北上相助霍老将军。
    当时令狐允与燕必行南北分隔,通信不畅,又恐泄露消息,故而令狐允只好独自暗中查证。
    他知道,事已至此,北境之危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帮派之主能左右的了的,如今能做之事,只有查清真相,待日后真相大白,令有罪者伏诛,给枉死的北境将士和百姓一个交代,他才能得心安,也才能消减船帮助纣为虐和他的失察之罪。
    最开始,他只以为是有人为谋私利而不顾家国安危,可是越查就越是发现后面牵扯巨大,不仅是出入港口的官员,甚至一方刺史都很有可能牵涉其中,其中更是有岭南道官员的影子!查到刺史时,令狐允已经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觉得自己恐不得善终,与妻商议过后,便假借长子回长安探亲之名将令狐翡送走,并将埋藏证据的线索藏于玉佩,一并送离。他也在自己的宅院中给燕必行留下了线索,若是他遭遇不测,相信燕必行定能发现线索,继续追查。
    只是未曾想贼人做事狠绝,不仅将令狐允上下尽数灭口,还一把火烧了宅院,彻彻底底地毁尸灭迹。做下此事的张彪又在贼人的帮助下逃得无影无踪,引得燕必行四处追查,反倒是疏忽了帮内的状况,这才让马副帮主得以上位,继续为贼人做事。
    而令狐翡当时年纪尚小,完全不知道父亲的谋划,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童,全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得以安稳长大,只是玉佩中的证据,却是过了这么多年才重见天日……
    霍毕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通红,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北境之祸,果然是人祸,还是源自于大周的人祸!
    “殿下,霍将军。”阿翡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情,然后对两人低声道:“父亲说那些证据……都在我令狐氏的祖宅。”
    令狐氏的祖宅不过是几亩荒田破屋,早就荒废了很久,令狐翡也是因为小时候曾跟着父亲前去祭拜这才隐约记得在哪里。
    “不必多说,我们即刻启程。”萧璃看着心绪难平的霍毕,沉声说道,而这时,她的耳朵一动,然后忽然转身对着林中大喝道——
    “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扔玉佩这个片段在第五章开篇
    *
    隔日更,下一更周三,社畜还是要好好搬砖,呜呜呜
    第152章
    “啪!啪!啪!”巴掌声响起。
    “公主殿下的武功果然惊人, 没想到会比霍将军先发现小王。”翰雷一边散漫地从树林中走出来,一边没什么诚意地鼓着掌。
    一年未见,这位北狄大王子没什么变化, 只是目光比从前更为凶狠了些。
    “你竟在我大周国境之内?”萧璃眯起眼,道:“鸿胪寺完全没有消息, 大王子已然不知出使礼节了吗?”
    “公主殿下误会了,‘翰雷’好好地在我国都王府中呆着, 可没有来大周啊。”
    来者不善,霍毕上前一步, 开口道:“你到底意欲为何?”
    “我意欲为何?”翰雷大笑一声, 说:“一年前公主殿下是怎么折辱小王的, 公主不会已经忘了吧?我意欲为何?还能为何,自然是为了报复了。”
    “就凭你?”萧璃也笑了, “你就算生吞一瓶十全大补丸也别想打得过本宫。翰雷,人要承认天赋参差, 该认命啊, 咱们就得认命。”
    萧璃想气人的时候是真的很气人,霍毕不用看都知道,对面的翰雷肯定是被萧璃气得额上爆起青筋, 翰雷冷笑一声,扬了扬手,下一刻,更多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们虽然都是汉人打扮, 可身材却比普通的汉人高大威猛很多, 一看便知是北狄的武者。
    “公主殿下, 他们到底是谁?”令狐翡拉了拉萧璃的袖子, 低声问。
    “北狄王室, 冲着我和霍毕来的。”萧璃偏过头看着令狐翡,有些头疼,北狄的人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来!
    “阿翡,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等会儿若是打起来,我跟霍毕顶着,你找机会冲出去,回帮中求救。”萧璃低声道。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霍毕打断令狐翡的犹疑,道:“你的身手差的太多,留在这里也是拖后腿,别忘了你还要去老宅拿证据!”
    令狐翡见识过两人的武功,知道霍毕说的是实话,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然后才说:“好!阿翡明白!”
    “商量什么呢?”翰雷歪歪头,问:“商量怎么逃跑?”说罢,他放肆一笑,道:“放心,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他也不再多废话,手一抬,道:“给我上!”
    “男的就地灭杀!至于女的嘛……”翰雷邪笑道:“命留着,手脚打断就行了。”
    话音才落,那些北狄武者便一拥而上,向三人攻来。这些人的武功均在中等水平,放在平时,即便是以一敌五,萧璃和霍毕都不会惧怕,可架不住他们人太多,而萧璃这边区区三人,不占先机,山路难行不好跑,又是被人围攻,当真是一点儿优势都无。
    好不容易撕开一条路,令狐翡才脱离战圈,林中便有羽箭接连射来!若非令狐翡躲得快,怕已经被羽箭穿身而过了。
    “这样下去不行。”霍毕如踢沙包一般将一人横着踢飞,暂时击退攻势,然后回头对萧璃说:“令狐翡自己逃不了,阿璃,你带他走!”
    “你说什么?你让我留你自己在这儿?”霍毕的话让萧璃火冒三丈,手中利剑一来一回,要了一人性命同时,血也溅了一脸。
    “萧璃!令狐翡必须走!”霍毕加重语气道:“你不会不明白!”
    是,萧璃明白。
    被令狐允藏起的证据定是关键,涉及到北境,江南,甚至还有南境!若是他们今日死在这里,这证据就将永不见天日,那么那些冤死之人,就要永远蒙冤了。
    “而且,你也看出来了吧。”霍毕一剑将一人割喉,然后道:“这些北狄人真正想杀的是我。”
    他们真正想杀的,是这个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境局势的人。北狄的死敌,霍毕。
    “我留下牵制他们,你带着令狐翡,肯定能逃出去!”霍毕手掌在脸上一抹,一把擦掉脸上的血。
    “他们这般想要除掉你,定然是对北境有所图谋,如此,便更不能让你……”
    “萧璃!”霍毕厉声打断,然后说:“即便他们有所图谋,如今北境有萧烈在,京中有你和裴晏……总不至于再陷北境于绝境,萧璃,走!”
    到了现如今霍毕也能明白,若是他与萧璃两人只能存活一个,那人一定也必须是萧璃。唯有萧璃在才能还北境的公道,才能阻大厦之将倾。若是没她,只想想现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位,还有朝堂上虎视眈眈的那位,便不难想象十数年后大周会是何等破碎飘摇。
    萧璃咬紧了牙,低声说:“好,霍毕,你一定要给我撑住!”说完,她剑横于身前,长啸一声,以剑带着内息,一剑劈退众人。然后拎起令狐翡的衣领冲出战圈,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处的翰雷见萧璃带着人逃离,下意识想着人去追,但下一刻,他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林中,最后下令道:“萧璃那边不必去追,今日必须要斩下霍毕的人头!”
    “得令!”
    “霍将军!”翰雷站在众人之后,高声喊道:“看来你这个未婚妻对你也没什么情谊嘛,竟然宁愿护着一个小白脸儿逃跑,也不愿跟你共进退。”
    “呸。”霍毕把流到嘴里的血吐了出去,咧嘴一笑,道:“为人夫君嘛,不就是要在这种时候展现男子气概?”说完,视线从围着他的武者身上一一扫过,说:“就你这些猫猫狗狗,本将军自己也能全部剁碎了!”
    “死到临头还敢废话。”翰雷冷哼,然后提高声音说:“给我上!斩下霍毕头颅者,再赏千金!”
    *
    长安,裴府
    裴晏刚刚下衙回府,快行至书房时,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捂着心口,猛地站住。
    “公子,你怎么了?”鹤梓连忙扶住裴晏,另一边的梅期也转过头,上下看看,不知裴晏发生了什么事。
    “梅期,她如今在哪?”裴晏站直了身子,问。
    鹤梓松开手,退了一步:得,就知道公子所有异常都跟那位有关。
    梅期愣了愣,说:“不是说了去祭奠故友吗?”这事儿是走了明路的,毕竟堂堂公主和国公要离京总要有个说法。
    “还有呢?”
    “祭奠过后,由贡水去锦州,瞧瞧……公子你知道的……那个。”齐叔查到的矿脉,他们肯定要去探查一番的。
    “有多少人跟着?”裴晏脸色有些发白,问:“可会有危险?”
    “公子,就以我主人的武功,谁跟着都是拖累吧?”梅期颇为自信道:“她不管遇见谁,都是别人危险吧?”
    事实虽然是如此,可裴晏仍觉得心慌,他闭了闭眼,然后问:“书叁在江南?去联系他,确定她的安危。”
    “啊……”梅期不解,“可是主人让我最近少动作,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啊。”
    “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吗?”裴晏沉下声,一字一字问。
    梅期扁扁嘴,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认真回道:“当然不是……主人不在,一切以公子为尊。”
    “那就快去!用最快的方法。”
    “是。”
    *
    霍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耳畔只有厮杀之声,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自己和敌人,他机械地出招挥剑,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恍惚间霍毕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同北狄作战的时候,也有可能战局一直都在继续,从未停止,长安,南境,还有那个姑娘,都不过是一场美妙的梦境而已。
    “既是将军,便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
    “你身后保护的,是手无寸铁的大周百姓。”
    “我霍家男儿,至死不退!”
    霍毕身上已经覆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但他却感受不到什么疼痛,只觉得疲惫。霍毕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但他希望足够久,久到萧璃可以逃出去。
    “霍将军!”远处传来了志得意满的声音,翰雷大声喊着:“反正今日你都是必死无疑,早些死和晚些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别抵抗了,不累吗?”
    “霍家人,就是要战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霍毕想起父亲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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