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范烟被嬷嬷带走后,萧璃无懈可击的表情像是再撑不住,逐渐碎裂,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快步向杨蓁所居之处走去,一进门,便问出了这句话。
    “她本是宫女,不知怎的入了陛下的眼,近日里颇为受宠。”杨蓁放下笔,抬起头,说。
    “阿蓁!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杨蓁叹了口气,“本不想这么早被你知道的。”
    听到杨蓁这样说,萧璃的眼睛瞪大,“她是你安排的?”
    “不是我。”杨蓁摇头。
    “不是你,总不会是范贵妃……”说到这里,萧璃猛地停住,喃喃道:“是皇后娘娘?”
    杨蓁点头。
    “阿蓁,这件事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讲?”萧璃说:“皇后娘娘让她受宠,定然是教了她该怎样作态,若是她泄了密……”
    “李宝林不会泄密。”杨蓁说。
    “为何不会?”
    “因为是她先找上皇后娘娘的。”杨蓁回答。
    “什么?”萧璃愣住了。
    “因为她的眉眼生得与贵妃有几分相似,故而没少招得春华殿的宫人欺负。太子殿下遇到过,也曾帮她解过围,照拂于她。”
    “难道她……”
    “是,阿璃,这世上念着太子殿下好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杨蓁说:“皇长孙殿下受封后,是李宝林主动求到立政殿皇后娘娘那里,想要争宠,以此夺范贵妃的圣宠。”
    萧璃闭上眼睛,“她倒是找对了人。”
    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比穆皇后更知道怎么利用那一双眉眼获得荣景帝的喜爱呢?
    “阿璃。”杨蓁见萧璃的脸色仍然难看,不由开口道:“此事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李宝林是我们这边的人。她心属太子殿下,不会轻易背叛。”
    沉默了好久,萧璃才睁开眼睛,说:“我知道。”顿了顿,她又说:“我只是觉得恶心。”
    杨蓁看着萧璃紧紧握着的双拳,又是一叹,她走上前,轻轻握住了萧璃的手,声音低沉而轻柔道:“阿璃,再等等,不会太久了。”
    *
    范烟由两名宫中的教养嬷嬷陪着回到了府中,这两个嬷嬷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孔武有力,很是严厉。她们陪着范烟走到后宅,视显国公与范烨于无物,只冷声道:“范小姐,您有半个时辰时间整理衣物用品,陛下有令,我们今日便要赶去庵堂,如今天色不早,耽误不得。”
    显国公与范烨已然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因有外人在场,两人也不好开口询问是何处出了岔子,为何会搞成这样。不多时,下人收拾好了衣物送了来,范烟接过包袱,而后转身对两个嬷嬷屈膝行礼,眼中盈满泪水,哽咽道:“嬷嬷可否容我与家父告别,只要一盏茶的时间便好。”
    她话音才落,范烨就送上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两个嬷嬷接了荷包,对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点点头,道:“那便一盏茶的时间。”
    ……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没想到她们竟然会算计贵妃,多亏了你机智。”显国公拍着范烟的肩膀,安慰道。
    “到底是女儿低估了萧璃,也低估了杨蓁。”
    “阿烟,不用担心,等此事风头过去,为父自会想办法让你回府。”显国公对范烟说。
    此事说到底也并非什么涉及朝政国事的大事,不过儿女私情罢了。唯一让荣景帝生气的点不过在于这件事是发生在宫闱之中,还多少牵扯到了贵妃,让他觉得没面子罢了。
    等陛下消了气,自己再稍稍求情,阿烟自然能够回来。
    “阿爹,阿烨。”范烟摇摇头,说:“我的事暂可不提,如今有两件事更为紧急。”
    “第一件,羽林军的事十有八,九会牵扯到刑部尚书,卢濯去接近杨蓁毕竟是我们的安排谋划,若卢尚书真的因此事受到牵连,阿爹还要想办法安抚好他,切莫让他胡言乱语!”
    “我明白。”显国公点头。他们手里捏着刑部尚书的把柄,量他也不敢胡说什么。
    “这第二件事。”范烟顿了顿,看了一眼范烨,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不论是对付杨蓁亦或是裴晏,终究不过是扬汤止沸,真正可怕的是萧璃本人,女儿都败于其手。父亲,我们万万不可再轻敌。”
    “只要有她在,我显国公府绝无宁日。”
    “阿烨,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之势,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萧璃!”
    *
    东宫
    “公主殿下怎么来了?”陈公公一边给萧璃倒茶,一边问。
    如今东宫闲置,大部分仆从护卫都被收归另编,唯有陈公公和其他几个老人不愿离开,便以打理东宫之由,留了下来。
    萧璃接过茶,看着陈公公苍老了许多的面容,不由低声道:“陈叔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陈公公看着萧璃,慈祥地笑了笑,说:“殿下才是该保重身体,老奴听说殿下这些日子为了朝中事,夙兴夜寐,鲜少休息。即便年轻力盛,也该好好保养才是。”
    “陈叔,我也是没办法。”萧璃苦笑道:“兵部和太仆寺那些人不过是屈于陛下的旨意和我的身份,实际心里根本就不服我。”
    “公主殿下……”陈公公看着萧璃瘦削的脸,有些心疼。
    “不过没关系。”萧璃安慰一笑,说:“他们不想当人,那就照畜生的方式来。是鹰就熬,是犬就训,本宫就不信没有熬透驯服那一日。”
    陈公公被萧璃的话逗笑了,“哪有这般说人的。”
    “陈叔,这些日子我已经轻松很多了。”萧璃说:“兵部已经能开始做人事了,太仆寺也差不多到了火候,我也能腾出空来做些别的事。”
    “公主殿下要做什么?”陈公公问。
    “我呀,我要来偷兄长那坛二十年的梨花白。”萧璃调皮一笑,说:“我记得当年兄长偷偷埋在凉亭边儿那棵大树下了。”
    “噗嗤,公主殿下哪还用得上‘偷’?殿下从前不论得了什么好物,不都可着公主殿下拿的吗?”像是想起了从前的画面,陈公公不由得笑了出来。
    萧璃却渐渐笑不出来,她喉咙酸痒,最终只是点头,然后嗯了一声,再说不出别的。
    ……
    “公主殿下要这坛梨花白做什么?”将酒坛挖出来后,陈公公问。
    萧璃将酒坛拿在手中,低声回道:“本宫曾许过别人一坛二十年的梨花白。”
    陈公公有些好笑,正想打趣问是谁,就又听见萧璃说:“如今他周年忌日将至,也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苟过去最后一波,范家就蹦跶不了了。
    第151章
    江南
    霍毕跪在一座墓碑前, 一把一把地将黍稷梗投入火盆中燃烧,萧璃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墓碑上刻下的‘燕必行’三个字, 沉默不语。
    待黍稷梗燃尽了,萧璃撩起衣摆, 跪坐在霍毕身边,从袖袋中掏出两个小小的酒盏放在自己和霍毕的面前, 然后拿起酒坛,撕了泥封, 将酒水倒入杯中。
    撕了泥封的瞬间, 霍毕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若是寻常,他定要把酒坛抢来, 畅饮一番。
    “燕兄,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 二十年的梨花白。”萧璃笑了笑, 开口说:“是不是只要一闻,酒虫就都被勾出来了?”
    “这几坛酒可是兄长背着我和墨姐姐偷偷藏下的,也就每年生辰时才会挖出一坛让我们解解馋。”想起从前的事情, 萧璃笑了起来,“其实他藏哪里了我都知道,假山洞,池边的柳树, 凉亭前的花丛……墨姐姐还总是取笑兄长, 说他这样, 活像是藏骨头的小狗。”
    “现在想来, 我兄长同燕兄倒很是相像, 你们都是心思至纯,秉性至善之人,所以,也都不善应对人心诡谲……”
    “萧璃……”萧璃的声音浅浅淡淡的,甚至还带着些笑意,但却说得霍毕心中很是难受。
    “罢了,不说啦。”萧璃摆摆手,然后拿起酒杯,道:“这杯敬燕兄。”
    “敬燕兄。”霍毕跟着道。
    说罢,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萧璃拿起酒坛,将坛中美酒尽数洒在坟前。
    霍毕看着萧璃的动作,忽然说:“若是燕兄在这,定会大呼他占了便宜。”这么一坛酒几乎全进了他腹中。
    “嗯。”萧璃一笑,对着墓碑说:“便宜燕兄了。”
    饮过了酒,萧璃便起身,她环顾四周,入目的皆是青山碧水,郁郁葱葱,心想令狐翡倒是找了个山清水秀又人迹罕至的好地方安葬燕必行。
    “公主殿下?”说曹操,曹操到。
    萧璃转身,见到令狐翡就站在不远处,左手提着祭拜用物,右手提着几坛酒,一身素衣,却难掩少年英气。
    ……
    “一年未见,阿翡倒是长高了不少。”霍毕拍拍令狐翡的肩膀,说。
    “也成熟不少,已经有一帮之主的气势了。”萧璃说:“多亏你们送来的名单和证据,不然想要肃清江南官场也没那么容易。”
    阿翡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多亏了书叁哥和阿宁姐姐帮我。若不是有他们二人在,我肯定没那么容易执掌帮派。”
    “你好好的,我对燕兄的承诺才不算食言。”萧璃说。
    “阿璃姐姐。”阿翡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太子殿下的事情……还请节哀。”
    当时太子计划将杨墨与孩子一同送离,想走的就是江南船帮的路子,所以那时书叁和郭宁才会上京,却不曾想……
    萧璃垂眸,道:“已是过去的事了。”说罢,她也学着霍毕的样子,拍拍令狐翡,道:“天色不早了,下山吧。”
    见萧璃不愿多说,阿翡也懂事的不再提,点头道:“嗯,好的。”
    三人转身往山道走去,这时,一阵山风吹过,令狐翡身侧玉佩上的细绳忽然绷断,那枚玉佩立刻掉落,落到地上时还往燕必行的墓碑方向滚了几圈。
    “咦?”令狐翡一愣,回身捡起了玉佩,奇怪道:“明明是新换的佩绳,怎么忽然就断了?”拿着玉佩,令狐翡想起了旧事,笑着对萧璃说:“阿璃姐姐,说起来,这枚玉佩当年险些被我扔给你。”
    “哦?”
    “就是你与吐蕃马球赛的最后一场。”令狐翡挠挠头,说:“你进球后,我见周围的少年郎小娘子们纷纷向你扔花掷果,我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心急之下,便想将这枚玉佩投给你,不过后来被表兄拦住了。”
    “幸亏你没扔,若是扔了,定混在瓜果花朵里面被清扫出去了。”霍毕想起那日的情形,仍觉得心有戚戚焉。
    “确实不该扔的。”令狐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枚玉佩是被放在我的行李中,随我一同来外祖家的。”说到这里,令狐翡的眼睛有些红,道:“这么说来,那便是阿爹阿娘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萧璃闻言,愣了愣。她的目光投向那枚玉佩,忽然开口说道:“可否借我看一下?”
    令狐翡不解其意,却仍旧乖乖地将玉佩递了过去。
    萧璃将玉佩凑到眼前翻看了片刻,然后抬头说:“若我没记错,你外祖家乃是长安富商,可对?”
    “是。”令狐翡点头。
    “你阿娘是富商之女,阿爹执掌江南第一大帮……”萧璃面露不解,道:“为何会给长子备下这种粗陋的玉佩?”
    闻言,霍毕和令狐翡均是一愣。
    “雕工粗糙不说,这看起来甚至没怎么好好打磨过。”萧璃说:“寻个玉质通透的玉胚应该不难,可这一块,别说通透……简直处处都是与‘通透’二字反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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