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的木船纷纷掉头而去,在他们的身后,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又有不少人被射落于水。
    …………
    入夜。
    赵军旱寨大营,中军大帐。
    羯人主将张貉眉头紧蹙的端坐在正中,两旁坐着十余名赵军将领,正在紧急议事。
    他们在荡河上的水哨几乎都被晋军清理干净了,除水寨的范围之内有弓弩把守,晋军的船只不敢进入,荡河上下游的控制权已经转到了晋军的手中。
    但是众赵军将领讨论了许久,终究没有讨论出应对之策。晋军自江南来,船舶之利是他们的优势,再加上大黄弩的威力,羯人又不习水战,根本没办法与晋军在水上匹敌。
    众将商议了许久,最终决定只能加大岸边的巡守力度,增加斥候数量,同时将斥候的侦查范围放到二十里外,遇到异况,随时禀报。
    姚弋仲与长子姚益、次子姚若和第五子姚襄,也都在大帐之内,全程只是随声附和了一番,并没有怎么发言。
    因为他们既是羌人,又是败军之将,加上与张貉的关系一向并不佳,所以张貉请他过来,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并非真心想听取他的意见。
    从张貉的中军大帐里出来,回到羌人大营之内,姚弋仲立即召集几个儿子,回到己方的大帐里,紧急议事。
    “如今晋人已控制上下游河段,恐怕离渡河之日也不远了,我等须好生准备,一旦形势不妙,佯攻一番,便要趁早撤兵。”姚弋仲忧心忡忡的说道。
    “荡河水浅,入不得大船,若是以小舟渡河,若想渡过来数万人,至少须得一天一夜功夫才可。如今斥候放出了二十里外,晋军如何渡河?”姚益疑惑的问道。
    姚弋仲苦笑道:“司马珂用兵如神,不能以常理推之,总之我等须小心谨慎才是,不可与晋人硬拼,只需佯攻即可。”
    姚若满脸忧心的问道:“若是被羯人发现我等只是敷衍作战,那在襄国城中的母亲及诸位弟弟岂非危矣?”
    不等姚弋仲回答,姚襄已经接话道:“我等有两万精兵在手,事到如今,只要我等不反叛和投敌,羯人绝不敢与我等撕破脸皮。”
    姚弋仲望着姚襄,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点了点头。
    如今羯人已经风雨飘摇,就算他们敷衍了事,也拿他们无可奈何。真若撕破了脸皮,杀了姚弋仲的家人,对于石虎来说,固然可以泄恨,但是却也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为司马珂增加了一只生力军。而留着姚弋仲的家人,虽然姚弋仲不出力,但还可壮壮声势,至少不会倒戈反噬。这个道理,石赵不可能不懂。
    ………………
    夜幕降临,四艘艨艟战舰,紧贴着南岸边缘,小心翼翼的避开北面的水寨的弓弩,往上游方向驶去。
    到了上游,出了羯人的水寨范围之后,岸边早已等候的十数名晋军将士牵着战马,登上了艨艟战舰。
    随后,四艘艨艟载着十数人及三十余匹战马,缓缓往荡河北岸而去
    登船的将士一共十六人,这十六人由邓遐和陈猛带队。
    邓遐历史上号称东晋第一猛将,曾入水斩杀鳄鱼(蛟龙),只是勇猛绝伦。而陈猛则是个一米九多的巨人,当年司马珂初见郗鉴时,北府兵为了给司马珂个下马威,让陈猛把三百多斤的石狮子抱进了大堂,足见其神力。虽然其角力不如司马珂,但也算是难得的猛将。其余诸人,都是从北府兵中精选的悍卒,不但武勇过人,而且个个都是尸山血海中摸爬打滚出来的,厮杀经验极其丰富的汉子,更重要的是几乎每个人都是能左右驰射、箭术极佳的善射之士。
    羯人的斥候四处放了出去乱窜,司马珂的军事行动便很容易被发现。这只艨艟所载的精锐之士此行的目的,便是渡河而去,猎杀对面的斥候骑兵,以便司马珂和王猛按照计策行事。
    这两只猎杀小队,都是一人双马,而且都是高大的阿拉伯战马,每人各带一把硬弓和一把大黄弩,一壶弩箭,一壶羽箭,腰悬元瑾破敌刀,背负三枝投枪,很显然猎杀手段重点放在了箭矢上。
    二十余丈的水面,艨艟战船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便到了对岸。
    就在众人刚刚靠岸时,岸边的唿哨声已大起,一只五人的斥候小分队已疾冲而来。
    第381章 搭桥
    月光如水,四野虽然不如白天明亮,但是依旧能清晰的看到人影,河面上的动静自然也能看的出大概。
    这群赵军的斥候,奉命四处巡查,原本一无所获,就在即将要往回走的时候,却发现了河上的船影,但是却没注意那是几艘艨艟战舰。
    赵人斥候,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羯人和杂胡悍卒,骑射俱佳,而且同样一人双马,来去如风,战斗力极其强悍。
    但是,这只赵军的斥候小分队,很显然不知道这群偷渡过河者,是怎样的一群怪物,终究是有点大意,一边吆喝着,一边便冲杀了过来。
    所谓艺高人胆大,若论单兵作战能力,他们虽然只有五人,但是却抵得上五十人的普通士卒,所以根本就没将来敌放在眼里。
    然而,羯人的斥候刚刚奔近河岸附近,正要施射时,便听得咻咻咻数声,从靠岸的艨艟之上,飞来十数枝羽箭,将其中四人射落于马下。
    能够用箭解决的战斗,绝对不要用刀,这是司马珂的明确要求和警告,所以众人都是将弓箭提在手中,随时准备施射。
    余下一名羯人斥候,正庆幸躲过了箭矢,此刻他终于明白,对上的是硬点子,正要回头撤逃时,却听得背后嗖的传来羽箭声,随后便感觉到后颈一阵剧痛,来不及惨叫,便一头栽倒。
    一枝羽箭透颈而出,那箭尾尚在呜呜的抖动。
    数十步外,陈猛冷然收回长弓,他用的是两石硬弓,在这二三十步的距离之内,威力极大。
    这只猎杀小队,平素并不缺荤腥,还经常能吃到猪肝汤,而且在这次执行猎杀任务之前,还恶补了几天的猪肝汤,所以并没有夜盲症,夜视能力极强。再加上司马珂对于这些善射之士的要求也极高,经常让他们训练盲射,即蒙着眼睛都能凭感觉射中活动的目标,所以即便是在夜里光线不强的环境下,在这种短距离之内,依旧是百发百中无虚弦。
    转眼之间,几名纵横北地的羯人斥候,早已横尸于地,只剩下几匹无主的战马在悲嘶着。
    邓遐大笑:“将马带上,莫要浪费!”
    人群之中抢出几骑来,将那五匹战马一并牵上,送往河边的艨艟战舰上。
    众人继续纵马前行,靠岸边的四艘艨艟也调转船头,却也不回对岸,只是停在河水中央,静静的等候着。
    就在此时,前头马蹄声和唿哨声大起,三只斥候分队约十五人,朝邓遐等人呼啸而来。
    众猎杀小队将士精神大振,纷纷扬起大黄弩,森然的瞄准了来骑,如同瞄准了猎物一般。
    来骑同样是赵军中的精锐之士,见得对面的人数差不多,也犯了跟前面的斥候一样的错误,没有将对手放在眼里,而是直接对冲。
    然而,斥候虽然都是精锐之士,但是主要的目的是侦查,哪里抵得上晋军这般有备而来,早就做好了猎杀的准备。
    羯人的斥候刚刚奔近百步之内,猎杀小队手中的大黄弩已按动了悬刀,十六枝强劲的弩箭,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激射而出。
    夜里终究比不得白天,众晋军士卒的视线再好,在百步之内,也只是看得到影影瞳瞳的一群影子,极其影响弩箭的精准度,但是命中率却也不低。
    一通弩箭射过之后,只听得惨叫声和落马的声音响起,十五名羯人的斥候,被射倒了六人,还有一人肩胛骨被射了个透穿。
    众羯人斥候不禁大惊,纷纷勒马而立,他们的使命是侦查,不是硬拼,所以见势不妙,立即调转马头,亡命的逃窜而去。
    然而,他们胯下的战马,又怎么比得上高大的阿拉伯战马的速度,在邓遐的率领之下,猎杀小队催马一路急追,羯人斥候不过跑出三四百步,就全被乱箭射于马下。
    ……
    一连三天,晋军的猎杀小分队,在荡河的上游,猎杀了百余名斥候,而晋军只阵亡三人,伤五人。
    张貉与众将士商议之后,判断晋军必然在上游必将有大动作,极有可能会在上游渡河,继续加大了斥候的数量。由原来的五人一队,增编为三十人一队,而且尽量避免交战,以游弋侦查为主,重点是侦查河面和对岸的动静。
    羯人增兵,晋军也将两个猎杀分队增加到了每队二十余人,都是晚上坐船来,白天坐船走,仗着马快弩强,依旧猎杀着羯人的斥候。而且晋军又占据了水面,一旦形势不对,便立即射出火箭通知河中的艨艟战舰前来接应。
    两军的精锐之士,一直纠缠了六七天,张貉渐渐的把下游的斥候都全部调到了上游,在下游部分只设立二十余人,白天更少,只有十余人。近二十里的侦查范围,十余人分成两队,基本只能一个时辰巡查一次。
    由于不知道晋军的动机,使得张貉心中十分的焦躁,直到有斥候给他带来一个最新的消息,张貉这个百战老将瞬间明了。
    几名经验极其丰富的斥候,在荡河的上游,发现了晋军在对岸堆积土包和石块,而且一连几天,越堆越多。
    张貉派人在上游的一些浅水处量测了一番,发现上游的浅水处,最深处也不过一丈多深,浅的地方只有一米多深。张貉顿时明白了晋军的意图。
    晋军这是要将河床底部填平且填浅,然后涉水渡河!
    判断晋军的意图之后,张貉愈发不敢怠慢,派出大量的斥候,全天候的在荡河上游巡查,与此同时,下游的斥候巡查已经极其薄弱,尤其是白天,简直形同虚设。
    …………
    三更时分,月光如水。
    此时是农历六月十八,月亮只是残缺了一点,将四野照得一片通亮。
    荡河下游,南岸。
    司马珂在邓遐、陈猛、周琦及一干亲兵的簇拥之下,立马河边,望着河水出神。
    此处是荡河下游方向的最窄之处,只有二十三四米的宽度,但是河床却是极深,最浅处也有一丈多深。
    在他们身后的远处,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兵马,肃然而立,静候着主将的命令。
    仔细望过去,只见两千羽林骑牵马在前,再往后是五千背嵬骑,然后是陌刀营,最后还有万余名虎卫军精锐士卒。
    河岸边停泊着着几艘艨艟战舰,正中的战舰的甲板上,站满了牵马而立的晋军精锐将士,正中的居然是司马珂的亲兵校尉王辉。众晋军将士也都是每人一匹阿拉伯战马,马鞍旁挂着箭壶、硬弓和大黄弩,腰中各自悬着元瑾破敌刀,背上负三杆投枪吗,正是猎杀小队的标配。
    叩嗒嗒~
    一骑飞奔而来,直奔司马珂近前,高声禀道:“启禀大将军,王将军已率一万大军出寨,往上游而去,特遣小的前来禀报大将军。”
    他口中所说的“王将军”不是别人,正是王猛,这也算是王猛初次领兵。
    司马珂一听,当即拔剑而出,接连下达命令。
    他第一道命令,就是命令王辉率猎杀小分队速速杀往对岸,务必在半个时辰的功夫内,将附近的羯人的斥候全部拔掉。
    那些猎杀小队的士卒都是这几天一直跟随邓遐和陈猛出战的老卒,但王辉第一次单独出战,对他来说也是个锻炼。
    接到命令之后,王辉立即率着众将士,驾着那几艘艨艟战舰,借着月色,在水面上如飞而去,杀往对岸。
    第二道命令,便是传令下游方向两三里外的的两百余艘船只,赶快逆流而上,到此处集结。
    传令兵飞马而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下游的水面上,便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巨大的水响,随后一片巨大的黑影,如同乌云一般,遮蔽了整个河面,往上游方向汹涌而来。
    那团黑影越来越近,借着月光望过去,可见得是两百余艘小木船,正如同过江产卵的鲫鱼一般,呼啦啦的往上游驶来。
    司马珂见得那些木船靠近,手中长剑一举,高声喊道:“点火!搭浮桥!”
    第382章 声东击西
    荡河上游。
    南岸边的石头和土包,已经堆积如山。即便是在夜里,站在荡河对面借着月色,一眼便能将成堆成堆的土石看得清清楚楚。
    故此,对面的赵军斥候来往穿梭不停,还有一只一千人的弓箭手在夜里随时待命,等候出击。一旦晋军派人运送土石填河,则弓箭手便会立即出动,往河中放箭,阻止晋军行动,同时斥候也会立即传报张貉,立即派兵马拦截。
    由于赵军的斥候数量则增多,防守变得更加严密,使得晋军的猎杀小队也不得不停止了行动。
    但是赵军的斥候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反而巡查的力度更大,活动范围也更广。
    其实,张貉也不是没想过晋军可能声东击西,会在下游展开行动。但是当他看到晋军堆在对面的土包和石块之后,产生了思维定势,即惯性思维,认为晋军要想快速渡河,唯有填土石再过河。
    下游方向水要深得多,填土过河的难度极大,而且下游的斥候虽少,却也没看到对岸有晋军堆积土石的现象。填土过河所需求的石块和土包的量极大,绝非一朝一夕就可运送那么多的土石过来填河的。所以,张貉终究是对下游方向失去了戒心。
    夜,很静。
    只听得到河面上的水流声和对面赵军斥候的马蹄声,再无其他的声音。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就在赵军斥候们,以为又要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时,他们突然听到了对岸的下游方向,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很快,他们便发现,对岸的晋军营寨方向,涌来一片黑色乌云,几乎将整个对岸都遮蔽了起来。随后,众赵军斥候便明白了过来,那是晋军的兵马出动了,虽然对方刻意的放轻脚步声,但是在这宁静的夜里,依旧能听到沙沙沙的脚步声。粗略看来,至少有上万人汹涌而来,那脚步声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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