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可怜兮兮的。
    谢言岐垂眸一笑,从她手里接过酒盏,浅抿杯沿,“嗯,是有点。”倒是毫不在意,这是初沅方才用过的。
    他神态自若,初沅却是略微睁大了双眸。
    这壶酒,分明都已被他饮了快半数,怎么他现在的品鉴,竟像是对此全然不知?
    难不成,他之前都是在当茶水解渴吗?
    一时间,被烈酒灼过的喉咙好似又有些痛痒,初沅忍不住地,再次咳了起来。
    谢言岐垂眸而笑,将落在了她后背,动作极轻地拍了几下,“怎么,尝到嘴馋的后果了?”
    “我没有……”初沅噙着泪光向他望去,反驳的话还没道尽,他放在身后的轻拍便转为了下摁。
    初沅整个人失去平衡,低呼了一声,直接朝他倾去。
    谢言岐将她护在怀中,一齐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背部着地的瞬间,一支箭镞便“咄——”地一声破空而来,径直插在了条案后的树干上。
    若非谢言岐揽着她及时避过,那现在,就该是他们中箭了。
    看着树干上不住颤动的箭羽,初沅后怕地屏住了呼吸,心如擂鼓。
    她颤着指尖去攥谢言岐的衣襟,“世子……”
    然,这场突生的变故却不容她有任何回神的余地。
    一箭既出,紧接着,便是如织落下的箭雨。
    沉湎声色的宾客们尚不及反应,就接二连三地中了箭。
    瞬息之间,其乐融融的晚宴成了炼狱,惊呼声,惨叫声,求救声……交织乱成了一片。
    “别看。”
    初沅被谢言岐摁在怀里,哪怕有他的心跳声沉稳响于耳畔,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那些纷乱的叫嚷,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此时此刻,潜伏隐秘角落的十名暗卫终是出动,持刀击落箭镞,护送他们后撤。
    但这场刺杀好像就是冲谢言岐而来。
    见他们且战且退,原本的箭雨停歇下来,藏在灌木丛中的数十名黑衣杀手也倏地站起身,亮出了手中泛着冷光的陌刀,杀气腾腾地朝他们逼近。
    谢言岐沉声道:“十五,十七,送她离开。”
    他这话,便是要先顾全她了。
    初沅感受着他逐渐松开自己的动作,愕然睁大双眸,“世子,那您呢?”
    眼见得他的手从腰上落下,她忙是伸手,轻轻攥住了他的袖角。
    谢言岐一垂眸,便对上了那双泪涟涟、怯生生的清眸。
    他漫不经心地提起唇角,捏了捏她的小手,“我不会有事,乖乖等我。”
    初沅很清楚地知道,她在这个场景下,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说不定还会添乱。
    无需多言,更无需犹疑,在他话音甫落之时,她便在十五和十七的护送下,提裙离去。
    迈过长廊转角的时候,她蓦然回首,匆匆一眼间,谢言岐也在手起刀落溅起的血光中看了过来,对着她小幅度地,歪了下头。
    挑眉笑的那一下,当真是肆意狂傲到了极致。
    初沅的心跳顿时错漏了半拍。
    但更多的,是心安。
    她没敢停留,继续随十五和十七快步行远。
    不知走了有多远,身后的喧嚷逐渐削薄听不清楚,假山相夹的鹅卵小道上,就只有他们急促奔走的脚步声和喘.息。
    初沅的体力耗尽,疲软地扶着假山调整呼吸。
    见她实在撑不住了,十五和十七对视一眼,便决定先在这里静待。
    随着时间的寸寸流逝,久到初沅在夜里的凉风中逐渐遍体生寒,环抱着双臂瑟缩,身后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传来。
    她望着漆黑看不到尽头小道,低声道:“十五,能麻烦你回去看看吗?这里有十七留下来保护着我,不会有事的。”
    十五接到的吩咐,是寸步不离地守护她,但如今的局势难测,饶是暗卫忠于一切命令,可他还是没忍住在初沅的这句话中,开始动摇了。
    ——世子所中的蛊毒,是最难控的因素。倘若世子在此时毒发,那所有的事情,便都不在控制范围之内了。
    许是过了一刻钟,又或是更久,十五终是紧了紧握在刀鞘上的手,应了声:“是。”
    等待终归难熬,漆黑的长夜更是将时辰拉得粘稠迟钝,迟迟等不到没有尽头。
    初沅起身在路上来回踱步,忐忑地攥住了指尖。
    良久,她驻足月下,抬眸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请一定要让世子,安然归来。
    她无比虔诚地祈祷。
    万物皆有灵。
    皎月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在她道出愿望的这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纷沓而至。
    初沅睁开眼睛,眸中亮起了名为欣喜的情绪。
    她蓦然回首,往身后看去,“世子!”
    来着约莫有十余人,手持火把,脚步不停地绕过假山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听到她这声低呼,在火光中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之时,初沅如遭雷击,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怎么会、怎么会是梁威?
    梁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在仓皇落逃的途中,遇到他心仪已久的小美人,而且小美人还显而易见地,身边只有一个护卫,近乎落单。
    心中郁结的不忿一扫而空,梁威一边朝她逼近,一边抚掌大笑道:“初沅啊初沅,你说我们这是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呢?这都能遇上。那个姓谢的护不住你了,你到底,是要落入我的股掌之中了。”
    第四十七章
    梁威这人能在扬州城肆意横行, 靠得不仅是永宁侯侄子的身份,还有他身边的一群打手。
    这群人,或是地痞, 或是闲汉,整日跟随梁威游走催债, 动辄拳打脚踢, 练就了一身的蛮力。
    所以,他才能在宴会上的屠杀中全身而退,沿途来到了此地。
    梁威看着小脸煞白、宛若枝头梨花荏弱轻颤的初沅, 笑得是愈发得意了。
    他在一群打手的簇拥之下, 一步接一步地逼近。
    极具压迫感的脚步声中,旁边的十七缓慢抽出了陌刀, 沉声道:“姑娘,劳烦你先回避。”
    闻言, 初沅掐紧掌心强作镇定, 朝他望去,小声叮咛道:“十七,你可千万要小心呀。”
    尽管十七的武功已是上乘,但被这十几个发了狠的泼皮来回挑衅围攻, 终究是显得有些吃力,难以顾全两头。
    短兵相接,战况胶着。
    初沅不敢靠得太近。她贴着嶙峋的假山极力回避, 双手交叠紧捂嘴巴, 把所有的惊惶和惧怕都匿于齿关。
    就怕一个不慎泄露音节, 便成了十七的拖累。
    刀光剑影的对面, 梁威得意洋洋地旁观着。他把十七当做了谢言岐来出气, 见十七还有反击的余地, 不由趾高气扬地厉声道:“打!把他给老子往死里打!”
    一听到这样的命令,底下的人更加卖力,对着十七就是一阵围殴。
    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十七招架得愈发艰难,就连身后悄无声息地站了个壮汉,都未曾察觉。
    那个壮汉高举手中棍棒,眼见得下一刻,就要朝十七的后脑勺挥去。
    这时候,初沅终是不能再置身事外。
    十七的安危要紧,她也顾不得其他了,捡起脚边的一粒石子便扔向壮汉,颤巍巍喊道:“十七,小心啊!”
    话音甫落,那个壮汉也被石子砸中,痛呼出声暴露了行踪。
    十七眼神一凛,拎着手里的陌刀便朝后砍。
    旋即鲜血四溅,壮汉轰然倒地。
    但也是因为初沅的这句提醒,梁威从兴奋的报复中缓过神来,再次注意到了她。
    “初沅啊初沅……这就是姓谢的给你配的侍卫?怎么就这点儿本事?看来,那个姓谢的也不是有多在意你啊!”
    说着,梁威绕过假山前的乱战,优哉游哉地向初沅走去,上吊的三角眼里渗着骇人笑意,“初沅,你要是跟了我,我保管给你找一群比这还厉害的打手,时刻护着你的安危,不会再让你受到这样的惊吓。”
    他每说一个字,初沅便不受控地后退半步。
    极度的惊恐之下,她求助地望向十七。
    然,试图冲破重围的十七尚未奔至她跟前,便又被紧随的打手们堵住了前路。
    就像是她如何都触及不到的希望。
    初沅骇惧地睁大眼,缓慢转首,朝逐步逼近的梁威看去。
    一双明眸泪光盈盈,颤悠悠地漾着惊慌。
    当真是,可怜极了。
    梁威的兴致登时又高昂地窜起,伸出手,就想去拽她的细腕。
    可却扑了个空。
    初沅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但她越是挣扎,梁威就越是激越,“你倒是继续跑啊,你觉得你现在,还逃得过吗?”
    再往后,就是樊良湖了。
    几步之后,初沅足跟悬空,终是踩到了岸边,再无退路可言。
    但十七还没能从混战中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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