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啊,”
    洛棠怯怯地抬起眼,自然又将那纱幔抖落些许,露出她干了泪痕的微红双眼,
    “我只是初次来店,不识摆放,恰巧看到了这些话本而已。”
    崔绍这才扭头重新看了眼洛棠。
    小娘子嘟着嘴,一双杏眼盈盈含泪,尚且十分委屈:
    “我怎会喜欢那种话本!那男子冷冰冰的,对女主不假辞色,女主一心向着他他也不为所动,只想着仕途,这本就是个没道理的!”
    她一言一句皆天真单纯,真倒像个目下无尘的高门娘子,却不知戳到了崔绍哪处,他纵使也看不上那些话本,却不由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喜欢什么都放到一边,只知道谈情说爱的?”
    崔绍不带感情道,“这些话本写的虽粗糙,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若是真如那般,如何立身齐家,如何报效天下?拼搏奋进的事终归要有人做,这是我辈当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洛棠没想到对方竟然真会同自己辩驳,而且……没一个字是人能听的,当即卡壳,不知要如何回答。
    本想着也是个身份不凡的人,且似乎看不上这些话本,她便拿捏着对方的态度抨击了一番,没料到对方不仅高傲,更是个刻板顽固的玩意儿,根本说不到一块!
    场面顿时尴尬了下来,洛棠如坐针垫。
    寂静片刻,从过道的狭缝中,她依稀看见对面的纳海楼内走下个小厮朝这处跑来。
    心头微动,她匆忙垂下头,又抬手擦拭了一把脸。
    纱幔这次垂了个彻底,叫人彻底看不清洛棠是什么表情,可崔绍却看到那放下来的手背上有一抹湿漉漉的泪痕。
    崔绍:“……”
    “郎君自是更懂道理的,是洛娘僭越了,还请郎君莫要见怪,”
    小娘子的声音又复起沙哑,又带着些狼狈与羞恼,
    “如此,洛娘还是谢过今日郎君出手相助,先行告退。”
    洛棠转身便跑,看得掌柜的哑口无言,偷偷瞥了眼东家,又三缄其口。
    他总不能提点东家,您又吓跑了个娘子,怪不得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崔绍却是记着那纱幔内的一双泪眼,眉头微微蹙了蹙。
    他说过火了?
    洛棠还没跑出书斋,突然被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小厮拦住——
    “洛娘子留步!”
    对方声音浑厚,一听便是个练家子,洛棠故作了个惊吓,心中却松了口气。
    赌对了,果真这边的动静引来霍光注意了,同时也好给身后那位瞧瞧,她可也是有些来头的,须得在他心中不轻不重地印下一笔。
    她不露痕迹地勾了勾唇,转头却惶惶不安地朝后退了退:“你是?”
    “我家霍小将军在对面楼上已经等您许久了。”那小厮粗声粗气地说道。
    崔绍本不爱多管别人的事,可蓦然听到了霍光的名号,神色一顿便朝那边看去,听得那两人已经来回说了几遭。
    洛棠的身子微微颤着,声音却佯装坚定:“洛娘谢过霍小将军的好意,可洛娘终是福薄之人,无法轻易离开,还望小将军珍重自身,莫要再做些什么了……”
    细细听来,竟又带了哭腔。
    她怎么这么容易哭呢,崔绍难免想到。
    若是对方再纠缠不休,他便上前帮衬帮衬吧。
    幸而那小厮劝说多次无果,最终无法,只好独自离去。
    而洛棠抬起头,似是怔怔看了眼对面的纳海楼,最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都没置办,背影伶仃地出了书斋。
    崔绍站在店内,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对面。
    他认得出,纳海楼下确实停了辆将军府的马车。
    她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了吗?
    而实际上,那边楼上的情况并不多好。
    “放肆!你他娘的敢绑老子!放开!放开!有种让死老头子自己来!”
    “小将军您别为难小的了,赶紧回去吧,将军听说您把大皇子打了,正气得到处找您呢!”
    “我……他赵晟明明说好了不告状的!怎么才两天就告诉死老头子了!”
    “小的哪能知道呢,您就快别折腾了,随我们回去吧!”
    下人见霍光终于蔫了,终于趁机将人一把拽了回去,叫满楼的人看了个轰轰烈烈的笑话。
    坐在隔壁雅间的谢凤池举起茶盏,给自己斟了杯水。
    他边听着外面的闹剧,边看着侯府的马车驶离玉山书斋,紧随其后便是将军府的马车从纳海楼离开。
    可后面那辆,今日是注定追不上侯府的马车了。
    庞荣敲门而入,将手下装作将军府小厮去套话的内容一一呈报上来。
    “那几个闹事的也去查了,都是些普通人,盖因和小娘喜恶不同才起了争执,未曾提过别的,崔大人出面后便被吓跑了,所以小娘当不知那小厮是我们的人前去试探的。”
    听到崔大人三字,谢凤池摩擦杯沿的手指顿了下,随即恢复如常。
    庞荣并未注意,只有些微妙道:“还有小将军……并非是今日特意来的纳海楼,听小二说,他这几天一直是有空便来的,似乎只是喜爱这里的茶点。”
    谢凤池闻言不置可否,只轻轻笑了笑,抿了口杯中的茶,随后起身。
    “既然无事,那便回府吧。”
    他想着,今日在外面受了委屈,他的小娘定然又有一肚子苦水,要娇滴滴地朝他撒来了。
    殊不知,只有霍小将军受伤的马车里,霍光愤愤地想,他怕洛棠身不由己时间不定,会提前来到,所以都已经蹲守纳海楼好几日了!
    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天,居然被死老头子提了回去?
    岂可修啊!
    作者有话说:
    崔绍:初见成就√
    洛棠:妈我今天双杀了,星星眼.jpg
    谢凤池:微笑.jpg
    霍光:只有我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二十章
    洛棠两手空空的回了侯府,原先找杜管家支的银钱一分没花,托丫鬟全送了回去,回屋后又将屋门紧紧闭上,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来。
    同样回了府的世子回到立雪院,在桌案前坐下,抄了半日的经,却没等到那声哭哭啼啼的世子。
    听到人来报洛小娘将账目上的银钱还回去了,他抄经的手微微顿了顿,少有的挑起了眉。
    晚膳前,便有下人在院外悄悄闲聊,说,小娘今日无功而返,原是在外面又被人惹了啊。
    又有人回,她活该,本就生了张惹人目光的脸,走路也不正不经一摇三晃,怎会不被人惹?
    就是就是,明明买书这活计随便派个下人去做就行,她非自己上赶着,不惹她惹谁啊?
    屋内抄经的手停了下来。
    片刻后,正在安排晚食却被叫过来杜管家擦着汗,听到温和端方的世子轻轻说道:
    “这些日子秋雨密集,院里的枝叶落了不少,叫人重新打扫一遍吧。”
    “啊?”杜管家愣了下,又赶紧点头,可实在不确定,重新问了遍,“现在?”
    外头黑了天,纵是因为秋冬天黑的早,也已到了晚膳时候。
    谢凤池埋头看着手中经书,轻轻点头:“明日许就积落更多了。”
    他是个君子,断不会主动苛待家仆,可他又确非个君子,否则便不会在意这些角落里的碎语。
    杜管家连连点头,走出屋没两步又折了回来,似是临时想到了什么,道:
    “春老院前才传了消息,说是小娘晚食不吃了,虽说老奴担心不吃伤身,还是备了些清淡粥点,可觉着还是得告诉世子一声。”
    能在侯府当这些年管家,他并非没个眼力见,可也得斟酌着世子待这位洛小娘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凡事小心些总没错。
    谢凤池闻言也没说什么,便让他下去了,杜管家心里揣摩着,回头让厨房给清粥里又加了点小菜送过去。
    很快,下人们的议论收了声,转而更替清扫发出的动静。
    谢凤池在书房用了晚食,又看了许久的书,却觉得纸张上的一行行字犹如浮在表面,始终进不了脑海里。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院外才传来声通传——洛小娘求见。
    纸张上的字便稳稳落了下去,一板一眼,回到了它原本该是的模样。
    换了身衣裳的洛小娘轻声慢步进了屋,在帘幕外露出一袭清泉般流曳的裙摆。
    “世子。”
    洛棠张口,声音难掩沙哑,一听便是哭过了。
    谢凤池心中轻轻叹息。
    他觉得自己当真卑劣,直到听到这声叫唤,才觉得今日一整天算得圆满。
    他放下书:“洛娘回来了?”
    洛棠身姿轻晃点了点头,随即想到帘幕遮挡了身形,谢凤池是看不到的,只好慢吞吞嗯了一声,哽咽道:
    “洛棠无能……没,没能将答应世子要买的书买回来……”
    帘幕后的谢凤池没有动静,似乎微微怔住:“怎了?”
    “世子会怪洛棠吗?”
    她没回答,宛若被伤的狠了,失了主心骨,痴痴看向这道遮挡了她视线的帘幕,
    “洛棠什么事都做不好,练字练得磕磕绊绊,规矩学了半日便累病倒去,就连出府买书都没买成,我是侯府里最无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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