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格看着她,好笑道:“所以你才看上的我?”
    她眨着眼看他,“谁说不是呢。”
    她在他怀里,语气撩得过分。
    穆格失笑,双手贴过她的裙摆,抚上她后背单薄的肩胛骨。
    “那你外祖母呢?”岑旎仰头问他,双手顺着他的脖颈下移,最后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她现在在哪?”
    “她去世了。”穆格嗓音不轻不重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落寞的清明。
    不知是不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之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对不起。”岑旎指尖安抚似的轻点在他左侧的肩膀,很轻微的慰藉,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受用。
    他没说话,脸色如常地带着她往酒窖深处走。
    酒窖里的温度严格控制在15至17摄氏度内,胖胖的橡木酒桶陈列摆放在走道两旁,有的还高高叠起,每一个木桶的外表都贴着特殊的标签,写明了具体的温度、种类和年份等信息。
    岑旎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走嗅到的酒味越重,陈酿的香气和微凉的空气几乎将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占据。
    “我的外祖母她是前几年去世的。”穆格突然出声,语气平静得让人辨不出什么情绪。
    “我去过两次港岛。”他继续说,“第一次是05年,那一年我的外祖父去世,她从英国回港岛,我也去港岛找她。而第二次,就是几年前,她得了胰腺癌,我去港岛陪伴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他说得很慢,这些话从他嘴里云淡风轻地说出,轻描淡写得就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岑旎不知道他说出这番话时的心境,只觉得他很善于把故事里的沉重都隐藏起来,所以旁人听起来只觉得很轻松。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往往藏得越深的情绪,越沉重。
    “你跟她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岑旎唇畔呢喃着说出这句话。
    他没说话,似是默认。
    岑旎想了想,又问:“所以你的外祖父是英国人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穿过酿酒酒窖,七弯八拐地通往储酒酒窖的方向。
    “我的外祖父是德国人。”
    “德国?”岑旎挑眉,跟在他身后问道,“可你刚刚不是说你外祖母从英国回港岛吗?”
    “我外祖父很小的时候就从德国去英国定居了。”他边走边说,“而我的外祖母是跟随她伯父从港岛去英国定居的,所以我外祖父母他们俩是在英国认识的。”
    他说完这句,忽然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她,“但其实,我的外祖母出生的地方不是港岛。”
    “她出生在广东。”
    他的声音很轻,瞳孔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海水,“不过具体是广东哪里,她不记得了。因为她4岁的时候就跟着家族里的人去了港岛,她说她唯一有印象的,是她们家就住在江边。”
    “江边?”
    “是有一条江的名字叫‘西江’吗?”他忽然问。
    岑旎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她出生在帝都,不知道广东是不是有一条江叫“西江”。
    “她一直跟我说,她记得她们家以前一直在西江边设埠装捞鱼花。”
    “装捞鱼花?”
    穆格突然笑起,表情愉悦,“我小时候和你问过一样的问题。”
    “就是从江里打捞鱼苗,很小的幼苗,像针一样细,我外祖母说那时候她们家里有很多老师傅都掌握这门诀窍。”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反而需要他来给她解释这些,岑旎觉得很不真实。
    但偏偏他话里的历史感又是那么真实。
    “你外祖母应该是一个大家闺秀吧。”岑旎在脑海里想象。
    “大家闺秀是什么?”穆格不理解,疑惑地抬眉。
    “大家闺秀就是指旧时世家望族里富有教养的女子。”
    穆格想了想,“那也许是?”
    他看起来也不确定,只说:“她伯父是当时驻英的外交官,她和我外祖父就是在外交联谊会上相识的。”
    “外交联谊会?”岑旎下意识地问,“所以你们是外交世家?”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她,只很轻声的笑:“故事听了这么多,还没够?”
    “没够。”岑旎轻浅地笑,承认得落落大方,坦坦荡荡。
    穆格挑眉,“那有人是不是该用自己的故事来交换?”
    “你想听什么?”岑旎直视他的眼睛,不闪不避。
    酒窖里的光线晦暗不明,只有淡淡的浅黄灯盏散出的光线,他的侧颜线条落在那阴影里,有些慵懒的迷人。
    他状似思考了下,问:“你在这里工作还是上学?”
    “上学。”
    穆格默了一秒,逗弄她:“我说了那么多故事,你只给我听两个字,挺行啊。”
    挺行啊。
    岑旎当下没细辨他话里的语气,只细看了他眼尾里的笑,轻淡的,懒洋洋的。
    那笑意,就像他正抽着烟,微眯着眼眸藏在寥寥的青白烟雾背后,让人看不真切。
    岑旎没有回话,他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酒窖尽头的一间小木屋前。
    房间里灯光幽暗,他抬手摁亮了壁灯开关,光线骤亮。
    岑旎顺着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房间内的木质架子上放着一瓶瓶葡萄酒。
    穆格长腿走上前,漫不经心地说:“你跟我见过的中国女孩都不一样。”
    岑旎扬着红唇,笑起,有点好奇:“你见过的中国女孩是怎样的?”
    穆格没急着回答,脚步停在某处酒格前,岑旎定睛一看,年份上醒目地写着——
    1994年。
    “你生日是哪一天?”他冷不丁地问她。
    岑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了,她骗他的,自己28岁,1994年出生。
    所以,他特地要挑这一年,她出生那一天酿造的葡萄酒。
    “9月3号。”
    这次,岑旎没有骗他。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站在架子前上下打量一圈,最后抬手从中抽了一瓶出来。
    “走吧。”他随手将壁灯熄灭。
    房间再度陷入昏昧,岑旎下意识地抓住他衣衫的一角。
    穆格顿住脚步,扭头来看她,反手将她的掌心包握,然后慢慢滑至她的腰际。
    他低下头来,借着外间幽弱的光线看她。
    他见过很多女孩,她们画着浓重的烟熏妆,眼睛黑黑的,颜色很浓,成片成片的假睫毛又长又厚重,重得看起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但眼前的这张脸蛋,粉黛未施,却依旧明亮光彩,薄薄的眼皮白皙细腻,黑白分明的瞳孔纯净不加修饰,连唇色都没上,看起来真是学生气十足。
    他真是怀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28岁。
    他揽着她,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她的身架很小,在他面前小小一团,细腰几乎能被他一只手轻易握住,纤薄易折的模样,就似早上才刚见过的薰衣草,迎风飘曳,仿佛轻轻一掰就会折,轻轻一捻就会碎。
    “chloe——”他喊她,“你是不是骗我了?”
    岑旎扬着后颈看他,“骗你什么?”
    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鼻尖仅仅相隔着数厘米,彼此默契地交换着呼吸的节奏和心跳的节拍。
    “你几岁?”他勾住她圆润的肩头问,冰冷的酒瓶贴在她的肌肤上。
    岑旎睫毛抖了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也是巧,她正准备开口,外面的走道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不算太远,但留心听会发现那声音渐近,像是在寻着他们而来。
    穆格自然而然也听到了,在对方到来前,松开了她。
    岑旎越过他朝门外看去,来人停住了脚步,隔着两米压低声音:“穆格先生,弗兰克让我来通知您,费舍尔顾问也到酒庄来了。”
    “知道了。”穆格声音清冷,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皱了眉,似乎有点厌烦。
    他走了出去,随手将那瓶红酒递了过去,“醒醒酒。”
    那人垂着首接过,礼貌地应道:“好的,先生。”
    岑旎跟着他出去时,从后面看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有些淡漠寡冷。
    等出到酒窖,葡萄园前整整齐齐停了好几辆车,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车。
    外头还站了好一排的黑衣保镖,气氛异常肃穆,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着,右手无一例外都摁在右侧的黑色西裤袋上,像是藏着枪。
    那副专业的架势,看起来一点不假。
    这么一番排面,岑旎经过他们身边时,甚至在怀疑这一排停着的车有没有可能,还是防弹的。
    第11章 普罗旺斯的蓝雾11
    酒庄内也候着不少保镖,岑旎跟在穆格身后进去时,扫视全场一眼便立刻注意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他端坐在沙发正中央,应该就是那位费舍尔顾问,而一旁的弗兰克则微微颔首,毕恭毕敬地候在他身前。
    “来了?”他不急不缓地开口,说的是德语。
    岑旎循声望去,这中年男人背着光,隔着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很明显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上位者气场,也同时透着一股老狐狸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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