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也是在这里,他质问柴瞻,可大将军什么都不认。
    越是不认,顾星朗越笃定自己猜得不错。五年了,他足够了解阮雪音;近二十年了,他也足够了解大将军。
    这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一定会达成坚不可摧的盟约,柴瞻一定会帮阮雪音隐瞒到底,直到,她认罪伏诛。
    顾星漠长伏在地面的身躯因这番话变得僵硬,良久方痛心疾首道:臣弟不赞成!
    只论对错黑白不拿解决办法,少年人幼稚的意气。顾星朗盯着弟弟的后脑勺,缓而沉道:
    我的办法,你嫂嫂的办法,你都不赞成。那么你来,顾星漠,拿出你修炼了十年的本事,给朕第三条路,真正的两全之路,朕洗耳恭听。
    顾星漠又僵半刻,连磕三个响头,高声道:除恶务尽,追查惩戒自该继续;皇后无罪,种种指控皆为污蔑,污蔑中宫者,斩立决。
    顾星朗苦撑的神采终于彻底熄灭,目光漂浮着移向殿门外,只觉碧空如洗,但烈日灼心。你认为这些日子,朕不是这么做的?
    九哥正是这么做的。臣弟深以为上策!
    你嫂嫂认为是下策。最多只是中策。所以才会动用她认为的上策。
    嫂嫂对九哥爱护太过,不愿九哥沾染半点污名。
    而你认为,某些污点,领了也便领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星漠其实不是这么想。他亦不愿兄长沾染任何污名,因为九哥确实没有污点。他是没有办法了,不想兄长放弃大业,也不想嫂嫂为之牺牲。
    九哥是天子!君王一言,四海臣服!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说都好,随便他们!九哥若不愿听,就封了他们的嘴!此事九哥就要这么定夺裁决,天子诏下,谁能说什么,谁敢!
    顾星朗黯淡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苦笑,讥笑,终于隐没,化作声色之厉。以为你长到这个年纪,跟着这世代最好的老师们,耳濡目染,总能一骑绝尘。
    这句话之后是漫长的空白。
    教顾星漠越来越慌,待要开口说点什么,听见兄长暴喝:
    十年栽培,却只让你在这种时候讲出这种话!这就是你心中的为君之道、明君之理!
    他几乎要抬脚踢他,终是忍住了。顾星漠从小到大没历过兄长这般震怒,更没被这样骂过,懵了一刻,满腔羞愧委屈急聚,生逼得他落下泪来。
    臣弟知错!臣弟知错!九哥息怒!
    哭腔浓重,顾星朗如何听不出?更觉恼怒,又要放声骂,理智及时归拢,再开口时只是声沉:
    收起你的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身为国君,就更要苦练不落泪的功夫。
    是。是。顾星漠忙答,使劲屏住,然后想起自有记忆开始,就确没见过九哥落泪。
    臣弟心中的为君之道、明君之理,并非如此。他调整好气息,确定没有哭腔泄出,方继续道:适才那般说,实是急了,也为九哥和嫂嫂难过。九哥,
    犯了错不辩解,之后往对了做便是,这也是顾星朗教的。他想起来,于是顿住,没再往下说。
    你这话,不久前我也对柴一诺吼过。顾星朗蹲累了,干脆坐下,玉白阔大的龙袍展了一地,我都二十好几了,做了十年国君,急起来是一样的口不择言,哪来的资格骂你。
    这几句话很温柔,二十余年顾星朗的样子。
    顾星漠只觉撑不住,鼻酸得发胀,忍泪忍得眼眶要裂开。九哥这样好的君主,治出这样好的国家,百姓这样爱戴,他们,他们为什么,
    这种为什么,最不值得问。人各有志,信念、立场,最不需要问原因。
    是。
    我真想做好这个国君的,小漠。顾星朗盘着腿,坐得挺舒服,心内却如不着边际的海,自己也不知深浅,更靠不了岸,这信念,的确一年比一年更强。
    九哥还这么年轻,已经做得很好、很难被超越了。青川史上有过的,七国君主,没有谁在二十几岁就达到九哥的成就。所以九哥绝对不能退位,九哥还要与上官宴一决高下,让大祁一统青川!
    她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狠心,痴心,叫他痛心。
    诏书你拿着,以防万一。
    顾星漠趴伏着往后退,使劲摇头,臣弟修行不够,还未参透为君之道、明君之理,不堪受命。
    顾星朗嗤一声笑了,这是在反将我一军呢。不高明,像撒娇。
    小漠摇头更甚,晚些还有各地臣工朝贺,臣弟先告退了。哦,除了接这道旨,臣弟都听九哥的,九哥还有何吩咐,嫂嫂那边是否需臣弟出力,臣弟都
    就留在鸣銮殿,与朕一起。顾星朗瞧他那副样子实在好笑,不迫你接旨了,但该学的,还是要学。先且细说说,方才那番大谬之言,谬在何处。
    第九百三十一章 一刻天下
    说好除了不接那道诏,其他一切皆从君命,顾星漠不敢再有微词。
    却是在鸣銮殿待得越久,越觉心慌,因为正午渐近,他忽想到九哥或许会在臣工贺期间发难,先罪己,再禅位,让他不得不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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