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寺在皇宫以西偏南,除天长节等地方大员入国都下榻时戒严,素来对民众开放。因前身是王府,格局景观又与寻常寺庙不同,入大门好长一段梧桐阔道,然后一进二进三进总共七进殿宇,两位亲王半年来就居百花深处。
    盛夏已至,花谢浓荫展。
    阮雪音有意再与拥王侧妃说两句,预备和纪晚苓分工。纪晚苓似却刻意避嫌,抢先一步对拥王侧妃嘘寒问暖,是将宁王那头交给阮雪音的意思了。
    宁王未娶,唯一的小女儿允凡在鹤州,负责整装的是位王府姑姑。
    不劳夫人费心。王爷行装不多,小人连夜收拾,已经妥当。
    面前地上总共三个箱子,两大一小,确实少。
    姑姑随侍宁王殿下多年了吧。
    是。小人是宁美人的陪嫁丫头。打小照料殿下,已经二十几年了。
    自然说的宁王生母。阮雪音才知宁王封号是随其母,有些意外,很快笑道:那殿下待姑姑必如亲眷,情分不比寻常主仆。
    妇人没料珮夫人和善好相处,又被问到心口上,一时感慨:他娘亲若在,定难容他老大不娶。小人终归是仆,于嫁娶之事上指摘不得,每想及殿下恐要孤独终老,无一可心人相伴,小人便
    说到此处她反应失态,忙赔罪。
    阮雪音自不怪,宽慰道缘分若至,必得可心之人,又有乐儿乖巧,实乃宁王之福。
    乐儿是允凡乳名,在夕岭时阮雪音听过宁王和纪晚苓分别这样唤。(1)
    小姐孝顺,是个好孩子。妇人方才说得动情,眼角噙泪,一壁擦,频点头,当初小人也想过,她娘亲虽出身低微,难得殿下青眼,实在要娶作正妃,不是不行。
    乐儿的娘亲
    难产,生下她就过世了。
    若母女平安,宁王会娶其为妃而将纪晚苓藏进心底更深处么?
    阮雪音忍不住这样想,便听脚步声近,很快顾星延出现在门槛前。
    虽有圣谕,到底是宫妃与亲王,两人不好室内叙话,默契走到外间天光下。
    昨日往皇宫,沿路瞧街景,女课兴盛叫整座国都皆盎然。夫人了不起。
    宁王仍如昔年健谈,一场宫变牵连、半年寺庙软禁,不过添几分眉宇间深沉。
    阮雪音觉得那深沉也是装的他于自身沉浮其实不在意,形容收敛只是为臣之责身为有过而被君上宽恕的亲王,惭愧、念恩,做给朝臣和天下人看。
    是君上了不起,有此胸怀魄力,容雪音试新规。因近来舆论,她于措辞上尤谨慎,面对宁王亦不想拿本宫的架子,新规渐成,许多观念、做法也可能随之改。
    最后这句是补的,宁王若有心,便该听得懂。
    宁王确实一怔,旋即笑,有些规矩,无论世代如何改易,都破不了。
    阮雪音为这句转头,在对方扬起的嘴角边窥得一丝苦。
    竟这般悲观于和纪晚苓的来日?
    人声传来,庭院那头拱门下蜜合色裙裾翻,是顾淳月,带着纪宸和两名侍女。
    不请自来,没添乱吧。待走近,淳月微笑,纪宸脆亮唤舅母又唤宁王舅舅。
    除对顾星朗是直接唤舅舅,纪宸唤几位王爷都加前缀以区分。两岁多的男孩,咬字还奶气,阮雪音笑应,又与淳月闲话,道自己在这些事上一向笨,长姐来,只会是帮手、不可能添乱。
    淳月道阮雪音治后宫有日子,决计比从前精进,又对宁王:如今家中事多,你走那日长姐未必能来送,趁今日你们两个都在镇国寺,一趟话别了。
    宁王已恢复往日神采,比方才与阮雪音说话时更见洒脱,笑道:长姐劳心。其实九月又会见,这趟没送,下趟补便是。
    九月立后,国之重典,身为亲王自然要来。
    不到两个月时间忽释放他们各自归城,阮雪音总觉得与二城世家有关,极可能与上官宴此番回来奏报有关。
    宁王所居鹤州有肖家。
    拥王所居临金是郭家。
    一家人,各一城,见一回少一回,送一回算一回,哪有下趟补的道理?淳月笑答,不免感慨,家和万事兴,尤其咱们皇家,和能兴国。
    亦姐亦母,小中见大,阮雪音不止一次观摩顾淳月的绵里针或该说温柔敲打,愈觉服气。
    她比宁王也就大一两岁?
    显然宁王很习惯,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甚敬,道:从无二心,长姐放心。
    日光经过浓荫和蝉鸣,落在顾淳月脸上变得极温和,像月光。九月带允凡来吧,一堆弟弟妹妹,等着她做孩子王,领他们玩儿呢。
    顾嘉声与整个信王府流放北境,顾氏皇族下一代中年纪最长的成了允凡。
    不是一直想为她求个郡主封号?雪音入主中宫,必又有一轮大赦,你可趁此机会求恩典。淳月再道,便望阮雪音。
    阮雪音会意:原来如此。允凡这孩子我很喜欢,愿尽绵薄之力劝说君上。
    淳月笑向宁王:她肯尽绵薄之力,就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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