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你们亲自,或随便谁跑来对朕说,你们荫罩了一方,威望权势盖过当地命官,朕都不意外。谁没有私心,谁没有绵延壮大家族的宏愿,若非如此,你们也不会是大祁屈指可数的望族。檀尤,
    步步下玉阶,已经极近阶前或立或跪的皇亲,或者望族当家人。
    臣在。
    武敬侯之封,到你这里是第几代了?
    回君上,太祖赐封武敬侯,厚赦世袭,自臣的祖父始,到臣这里,第三代了。
    为何受封?
    因祖父追随太祖开国立大祁,身负战功。【1】
    顾星朗定在他面前,六年前朕下旨令你族从霁都迁往颖城,除了地域位置改变,可有损檀氏分毫?
    这些话原都该在水面之下。
    当着泱泱大族们择一人诘问,或该说探讨,实非君主所为,至少青川三百年,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君主。
    以至于檀尤震惊且尴尬,半晌答:回君上,不曾。
    朕以为与场间诸位是存着这份长久默契的。
    皇权保世家显赫,世家拱皇权威仪,同时凡被选中与宗室尤其亲王同城的大族们,有相制之责。
    这些话不必说。今日有资格列席夜宴者全都听得懂。
    没有了么?
    默契没有了么。他扬声问,月华般音色震在宫墙上反弹,回响四起。
    正安门紧闭。
    安端进来后便再次闭上了,仿佛比先前闭得更紧,显得此间谈话如一场秘密朝会。
    许久檀尤高抬手揖礼长拜,檀氏忠君为国,无一刻偏离懈怠
    那方才温据所言,今夜顾星朗头回抢话,也是好几年不曾出现的抢话,是什么。
    他蹲下去,看着檀尤深伏的后背,田地、商营,所有这些朕都不追究。你告诉朕,把持了地方军是什么意思,拥兵二字后面,通常跟的又是哪两个字。
    父亲远在颖州,檀萦忽高声,低头出席,快步至信王身侧跪,温据所陈只与信王府有关,与檀氏无涉!
    顾星朗仍蹲着,闻言笑起来,看向檀萦,再向信王,四哥你的王妃说此事只与信王府有关。那你来告诉朕。
    从禁军到地方军皆听破云符号令,信王沉沉跪着,目色亦沉沉盯面前玉阶,左半破云常年握在一地长官手中,君上以为,臣弟能如何把持地方军,拥兵二字,又从何说起。
    顾星朗长吁,似蹲累了,向后一退坐到了玉阶上,话也是你讲出来的,温据,你来解释。
    温据没立时答。
    事已至此如何存得侥幸!温抒厉声,回身跪至温斐脚旁,父亲!她仰着头切切望,攥紧那鸦青衣摆指甲掐进掌心,君上宽仁,坦白或得赦!女儿亦许了求赦之愿,君无戏言!
    这话说给温斐也说给顾星朗。
    顾星朗点头,温小姐说得不错。
    温斐拢手长身立,映在灯色间显得极中正。
    片刻后他抬步上前跪,信王与草民,曾有约定。
    顾星朗闲坐等着听。
    未雨绸缪,以备来日。温斐接着说。
    顾星朗扬手。涤砚很快送过来一壶一酒盏,就那么放在玉阶上主君身旁,并不斟。
    什么来日?
    君上因独宠珮夫人而犯错,陷我祁国大好局面于万劫不复之地。大错铸成前,身为祁民,草民等,会追随信王清君侧。
    反守为攻,几日商议倒没白议。竞庭歌挺着大肚站得累,终于片刻前坐下,因是椅子,比玉阶上顾星朗更高,颇有些鹤立鸡群。她这般想,忍不住瞥高处阮雪音。
    亡国的崟公主兼半个宇文族人。
    东宫药园后裔和竞庭歌的师姐。
    惢姬的学生。
    牵连如此广,难保来日受钳制或直接被算计,专宠这样一个女人怎么看都是养虎为患。
    算是顾星朗在位至今唯一污点了吧。
    此外也找不出其他清君侧的说辞了。
    温斐啊温斐。顾星朗笑且叹,你侄儿方才说,他开始随信王理事是景弘二年。景弘二年,后宫尚空,你山中避世多年,原是在修未卜先知的能耐?
    确为破绽啊。竞庭歌心下嘲。其听一代大儒还有什么招。
    君上即位时年纪尚小,便听温斐再道,不少人认为信王更堪大任,是纪相以先君遗诏平息,还说,
    顾星朗从头便猜当年有约定,没有无缘无故的说服。【2】
    还说,他接上这句顿,看向纪桓。
    纪桓长揖,臣当时说,自来大位能者居,新君虽年幼,雄主之才。信王若不服,无妨观望筹谋,来日倘有不及,取而代之。
    此言大逆。
    偏被纪桓说得堂堂正正。
    而这样一番话亦是水下之言,今番重提可视为真,也可视为当年他为匡扶顾星朗使的伎俩。
    老师评纪桓老狐狸,不虚啊。竞庭歌余光瞟。既保全了他自己,也间接帮了信王与温氏。
    所以温先生的意思是,您和信王基于纪相昔年一番话,开始筹谋,割据麓州乃至祁南,以备今日朕有不及,随时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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