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韶春立在一头整治着碗碟,她可没觉得许禾嫁到张家去吃了苦,瞧他那手上的镯子都抵得上一份绝厚的彩礼,不过她并未开口,说出来倒是显得她后悔选了费家,羡慕许禾嫁跟屠户似的。
    果不其然,这日许禾跟张放远又上城里去出摊儿了,刘香兰下地逢人便说张放远如何欺负人云云,倒是像张放远说的,村里人什么难听的话没说过他,这朝听着刘香兰埋怨,也不过是笑笑而已,不痛不痒的跟着说了两句。
    毕竟是火星子没落到自家的脚背上,反而是看了别家的热闹,何乐而不为。再者刘香兰两个孩子一个跟了屠户,一个又跟了费家,村里人早就眼红的不行,时下看着许家鸡飞狗跳的,心理偷着乐,谁还管张放远孝敬不孝敬许家。
    不孝敬反倒是最好的,人便是能共同诉苦,但凡一家的日子如日中天了,自己又沾不着什么好处来,那就要生是非了。
    刘香兰许也是看出了乡亲看热闹的心思,顿时哑巴吃黄连,再苦也不想说了,还得咽下去。
    就这么,日子倒是安生了些,很快就到了四月费家办事儿的日子,当日费家也是热闹的很,乡亲都想去费家沾点秀才郎君的光。
    许家今日嫁女,来的人也是比许禾出嫁要多好多,家里显然是要摆上三两桌的。
    许禾跟张放远上午没上许家去帮忙,径直就去了城里出摊儿,到了下午才回来,回村的时候吉时都还没到,许韶春还在家里,张放远便还是跟许禾回去了一趟。
    刘香兰介于先前吃的亏,并不多待见两口子上门来送亲,来了也没怎么招呼,倒是许家的亲戚看着张放远在城里出摊儿,近日又在村里收买了牲口,都想着去套套近乎客气几句,到时候自家要卖牲口也好找人,而且买卖肉什么的,总之有个熟人更加方便。
    眼见着亲戚朋友对张放远的热乎劲儿,本是想让两口子尝尝冷落的刘香兰又闷了一肚子的气。
    不多时费家的人上门诸人才从张放远跟前散开去,许韶春由着刘香兰牵着出门时,盖着一块鸳鸯锦绣的帕子,一身喜服也是别有绣迹花样。
    费家没有马匹,不知在哪处借用了一匹,费廉显然是读书惯了不会骑马,在上头过来神色恍然,本就一张白面,此时更是带着虚汗越加惨白。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一身喜服穿着,纵然是瞧不得脸也能觉登对。
    吹锣打鼓响起,接着亲回去,张放远瞧见许韶春的嫁妆还不少,七八个箱子抬着往费家去,个个都跟许禾当初出嫁时一样大。
    张放远看在眼里,拉着许禾,吃了晚饭就走了。
    “都是亲生的,你爹娘怎生能够这般偏心。虽说子女多的家里是难一碗水端平,便说是我爹那一辈,上下的兄弟姐妹六个,我爷奶在世时最心疼六伯,却也从不曾太过亏待了谁去。”
    四月的天儿是越发的暖和了,地里栽种下的秧苗也在夜风中摇曳出了春时的味道。许禾走在张放远的前头,他低着头看了一眼脚尖,月色下有一道浅浅的影子,便是不打火把,两人也隐隐约约看的见回家的路。
    “谁说都是亲生的。”
    张放远看许禾突然背着手回头应了他的话,以为他是说的玩笑话,上前一步去拉住了他的手:“别气。我没别的意思。”
    “我说的是真话,家里有些亲戚也是晓得这事儿的,只不过村里乡亲们好些不知道。我是小时候爹在雪地里抱回来的,听书那一年边关打仗,兵荒马乱的,中原地界儿又闹了灾荒,饿死的人许多,买儿卖女的人家也遍地都是。”
    张放远心有疑惑:“若是抱回来的,村里人怎会不知?”
    “十多年前我爹娘在外头做货郎,走南去北的,好几年光景都在外头,那时候已经有了二姐。隐隐听说我爹在外头走货的时候遇见歹人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后头他们夫妻俩才决定回村安家过日子,许是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被遗弃的我,想着也不能有孩子了,就捡回家养着。村里人自当是以为我是爹娘生的。”
    怪不得如此!
    张放远恍然大悟,又见许禾说的平静,好似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不免心疼。
    一头是捡回了家给了命,一头却又是打骂当奴看,这要他想狠心又狠不得,要全心诚待又屡屡心寒,想必这十多年都是活在挣扎之中了。
    难怪许禾从来不跟他二姐攀比什么,他是一直就把自己放在低处的。
    他揉了揉许禾的手:“我不管你是不是许家亲生的,但现在你就是我亲媳妇儿。”
    “许家若把你当亲生的看待,那理应当回之以亲生爹娘的孝敬,若他们想把你当奴婢看,咱也别惯着。往后他们要是客客气气的有事相求,大事儿可理,小事儿莫帮。大家伙儿都要过日子,难不成都围着他们转不成。”
    许禾点了点头:“知道了。”
    第39章
    回到家,没过半个时辰,外头竟然响起了春雷。
    许禾从灶房出去,院子里已经起风了,呼呼的吹的衣袖胀满,他赶紧把鸡鸭关进了圈里,又抱了点干柴火到灶下去。
    天气晴了好些日子,若是再不下雨倒是要让村户着急上火了,春时地里的庄稼就靠着雨水才长得起来,这场雨下来,庄稼的问题就不大了。
    上个月他跟张放远一起撒的菜种也出了土,只不过没有雨水,长的不壮实,总是焉巴巴的,闹得他都不敢扯了秧苗去打窝单种,原准备着明日担些粪水去浇灌,今晚的雨来的及时,还省下了粪水。
    明儿起个早,把秧苗单独种了,等过上一两个月,入夏的时候就能吃自家的菜,而且他还能做好些菜给张放远吃。
    风吹在脸上凉爽,隐隐夹杂着雨丝。
    许禾进了屋去冲澡,洗过以后都不等张放远了,先才去了隔壁陈家,不晓得是不是跟他陈四表哥喝酒去了,下雨天最是适合好眠,他早早缩到了床上去。
    这几日的野菜挺好卖的,他也有了些老客。算算钱,这阵子卖菜都赚了上百文,虽比不得张放远摆摊儿卖猪肉强,但他历来是觉得蚊子腿也是肉,积少成多。
    他准备得空扯两匹布给张放远做两件夏衣准备着,雨后天气一热就要热起来,男人个子高大,素日来流汗许多,若是不穿单薄些,怕是要热出痱子来。
    他窝在床上想着,半天后张放远才从陈家回来,他都快睡着了。
    “陈四说亲了,定了咱们村东头林家的小哥儿。”张放远回来扯了张帕子擦了擦头发上的雨珠,外头的雨已经下大了,他坐在屋里的桌子旁,同许禾说道:“近来咱们村里的喜事儿还真不少。费家的去不成,陈家总是能去吃酒席的。”
    许禾没想到还是这种好事情,说来他陈四表哥以前还颇惦记他二姐的,当初亲事传出来,听张放远提过一嘴,说陈四挺伤愁的,不过也想明白了,时下便仔细的说了一桩好亲事。
    “陈家想找我买些猪肉,咱们新寻买的这牲口,当头就可以卖四分之一了。”陈家出手不如张放远大方,主要是陈四前头的哥哥才娶亲也不久,家里实在是没法子大操大办。
    许禾也挺高兴的,虽卖这样的乡亲定然不如在城里零散卖那么赚钱,但能一次性销出去这么多也是件好事儿。
    “到时候咱俩就上陈家帮忙办事儿,先时陈娘子也来出了不少力。”
    “好。”别说是乡邻他该过去帮忙,凭借着许家的亲戚关系,也应该过去的。
    张放远去洗了澡回来,躺下时被窝都被许禾睡暖和了,外头风呼呼作响,下起雨来的天儿还真当是有些冷。
    他顺势把许禾搂到了身上,然后还占了人家睡暖和的地儿,自己立即就暖乎乎的。
    许禾被一团冷气包着,那点昏昏欲睡的感觉顿时没了。
    外头是风雨声,还有春雷的惊动,他靠在张放远的胸口,能听见有力而富有节奏的跳动,他躺在身侧感觉就是房子塌了也有人顶着一般。
    他学着张放远平日的样子,在他胸膛前轻轻蹭了蹭。许是今日天凉,素日光着膀子睡的人今朝都合衣睡了。
    忽而想起,自那次以后,张放远已经小半个月没有提那事儿了。
    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这人心里如何想的,但是他前儿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被一群成了亲的妇人夫郎拉去了旁头,听他们说了一通荤话,不禁面红耳赤。
    还有个大些的夫郎笑问他张放远厉不厉害什么的话来,大抵上也知道指的上是什么。
    他心有疑惑,但是人多也不便开口,只怕引的诸人笑话,可见一杆子妇人夫郎说笑愉悦,并不似他一般难言,他又更加迷惑了。
    想着今日既是无眠,他便鼓足了气扯了下张放远的衣角:“外头吵不吵,睡得着吗?”
    “还好。”
    张放远睁开了眼睛,下巴蹭了一下许禾的头顶。
    “要不……我们再试试吧。”别人说起来都笑呵呵的,没道理他一个人苦哈哈,说不定久了就习惯了呢?
    张放远动了动胳膊,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日子他都憋着没开口,虽说是又去找安三儿讨要了秘方,可到底失败了两回,心有余悸,实在是没脸再跟许禾提这事儿,就想着看哪日许禾会不会张口,没想到还真等来了。
    他颇受感动,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许禾见他久不说话,脸发烫,难为情下又戳了下他的胳膊。
    “好!”
    张放远忽而起了身,下床去了。许禾又见他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想着之前,他心想不会又要拿册子出来吧。上回那册子看到一半被急吼吼的丢在了屋里,还是他早上捡来收拾的。
    “是不是找那本书?”许禾正想说放在第二个柜子里了,就见张放远好似拿了个瓶子过来。
    张放远道:“这回定然行。”
    许禾见人信誓旦旦做保证的模样,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声,倒也不是说先前不行。他听那些个夫郎妇人说了,大抵上琢磨出了不行是什么意思。
    “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张放远要按照安三儿先前说的使用方法来操作,感觉比先前还要不好意思些,扯了被子将许禾盖上,这才开始用那玩意儿。
    他都不好意思了,许禾面对这些新花样自是更羞臊,只好张嘴说点什么来。
    “我去花楼里弄的。”张放远也没瞒许禾,说以前在里头混过。
    许禾感觉凉滋滋的,比外头风夹雨吹到面上很凉,红着脸又道:“既是以前常进出那种地方,怎的还……”那么生疏。
    时今才不过生活了小一月的时间,许禾话说一半,张放远有时候都能猜出下头一半了。
    “我以前只是在老实做事儿,没像寻常男子去闹那些花样什儿。”他说的是真话,曾经年轻的时候生龙活虎,也曾十分躁动,又对着整日投怀送抱的女子哥儿,他不是柳下惠,当然有动过歪心思。
    只可惜还没放纵,那一年楼里抬出了几个花柳病的,一连串里牵扯了好些人,还有找上门来讨说法的,他忙碌料理,又瞧着那些个男男女女的惨状,便歇了在楼里行方便的权利。
    许禾把脑袋埋在了张放远的脖颈处,兴许别人觉得他是说的假话,可他知是真的。
    “你若觉得不适便告诉我。”张放远吸了口气,虽已是箭在弦上,但更顾及许禾的感受,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给他无数次机会:“我们慢慢来便是。”
    许禾低低应了一声。
    第二日雨已经停了,屋檐上还在低落积水,院子屋顶遍野都是下过雨的痕迹。
    常言道,事不过三。
    张放远微垂着眸子,看着躺在臂弯处之人的睡颜已经不知多久了,只想待着人醒来第一时间就看见他。
    倒也不枉费他一番等待,许禾舒展了下腿睁眼时,当即就见着了自己在被看着,他有点不自然的轻轻翻了下身子,单薄的肩背对着人。
    张放远伸手圈住了许禾,没把人掰过来,有些急切的问:“昨日可还好?”
    许禾瞧这人大早上的就为他醒了问这么一句话,有些无奈,好赖难不成他自己心里头没有些数?
    “嗯?”
    张放远久不见人答话,摇了摇许禾。
    “嗯。”
    “真的?”张放远闻言心花怒放,登时像摇起来了尾巴一般,又想再听点好听的,央着人道:“可别委屈自己,你同我细细说说。”
    细说个什么劲儿,许禾耳朵红到了耳根子,只道:“几时了,还想再睡会儿。”
    张放远瞧了眼外头的天,已经开始打亮了,雨天亮的本就不如晴天早,这朝都能见亮定然是时辰不早了。
    不过便是日上三竿又如何,许禾的话说的他心坎儿舒坦,他讨好的给许禾掖了掖被角:“你尽管睡,我起去热饭。”
    许禾闻言想着这像什么话,要起身拦人,张放远动作却快的很,都没让他拉着。只见光膀子一晃而过,张放远就披上了件外衣:“歇着吧,好了我叫你。”
    他也不争抢着要去做饭,看人出了卧房门,他便又缩回了被子里,腰有点酸,却不觉疼痛。
    想来是那些花样什起了作用,也不知是花了多少银钱买回来的。若是以后像是此般,也当真不必受罪了。
    他好似也得了一些妇人夫郎所说的欢愉来,先前张放远受挫,此次觉然表现不错,总缠着他想讨夸,可是这事儿上他也着实不知该如何下口去夸,便捡说了这话。
    张放远讨了好,信心极涨,便再不似先前一般避让憋屈着,几乎是一连着几日缠着许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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