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禾见张放远握着筷子却不动,一直看着他吃,似乎在等着评价,他如是说道了两个字,张放远才乐呵呵的动筷子。
    他心里有些想笑,这人,有时候跟个小孩儿似的。
    两人吃饱了以后才赶车回去,到村里已经是下午了,费廉考上秀才的消息已经在村里传了个遍,听说费家还要摆酒招待人,这下便更热闹了。
    张放远背着许禾买的玉米种子送人到了许家才回去,当着张放远的面刘香兰不敢多说许禾一句,等人走了便换了脸色:“买个种子看个榜去了大半天!还等着你的消息,别人早回来说了个遍。你能成个什么事儿!”
    许禾不紧不慢道:“左右还不是得了消息,早晚又关什么事。”
    许韶春得到消息尾巴又翘了起来,打扮的十分精神伶俐,随时等着费家上门来:“禾哥儿同屠户定亲以后啊,说话是越来越不好听了,眼瞧着是跟粗蛮人待久了,自己也习了些粗气。娘,你就别生气了,费郎举止谦逊,定然是不会如此惹你不高兴的。”
    想着这当儿好事,刘香兰的面色顿时红润好看了许多,没再理会许禾,母女俩又亲近的挽着手进屋去商谈费家结亲一事去了。
    眼下村里虽热闹的很,但费家却不甚欢喜。
    知道禾哥儿同张放远定了亲,且婚期在即,他怨恨自己没有勇气去争取,考中秀才的喜悦早被这个噩耗给冲毁了。他失魂落魄的回村来,想回家大闹一场,可见着父母却又焉儿了气,沉闷着坐在屋里,没有一丝金榜题名的喜悦在脸上。
    便是儿子不多说,费娘子也知道他颓丧的缘由,想过儿子知道消息会不愉,却也没想到会这般。
    “儿啊,今下你考中了秀才,朝廷每个月要给两千钱,咱们农户人家,中等的农户一年才攒余下得这么多钱,我儿一个月便可拿到,那可是大出息,又赏下良田五亩,比寻常薄田多产粮一石,真真儿是咱们费家祖坟冒青烟了。我儿前程也是大好一片,以后想做什么体面差事儿没有,又何必惦记那样一个小哥儿,以后多的是。”
    费廉难得大声反驳他娘说道:“今有这一切,却不得中意的人,我还能有什么快意。”不恰似那书本中不可相守之人的悲哀吗,他今日也算是做了一回书中人。
    费娘子顿了顿,见儿子此般也不好再说许禾的坏话来让儿子宽心,只好道:“韶春娇美柔情,儿子成亲以后会把他忘了的。人生在世,哪里能事事顺心的,即便如此,咱们也都得好好过日子是不是?”
    费廉无力再多说,他只恨自己的懦弱和无奈,掩着面,进屋卧床痛哭了一场。
    第28章
    鸡韭村十几年没出过秀才,费廉尚不足弱冠便已经考中,就连村长都去夸赞了一番,一时间费家可谓是风光无限。
    原费娘子是要大摆筵席的,村里人都暗搓搓的准备去吃席,结果人费家只请了村里头的几个大户和自家的近亲,压根儿就没让别的人去凑热闹,就是连许家也没有收到邀请。
    这事儿可把许韶春和刘香兰给气坏了:“费家是什么意思!如今考中了秀才了不得了,先前说的好听,时下中秀才就变了卦,实在是叫人心寒!”
    刘香兰在院子里破口大骂,许韶春听着她娘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自己心中也不好受,如若费家的亲事成不了,那就得另选人家,可是村里哪里还有第二个秀才郎供她选的,倒是还有个老秀才,人家孙子都像自己这般大了。
    她心里着急,还是帮着费家开脱:“许是咱们也没过明路,这番直接叫咱们过去吃饭,那不就是告诉村里所有人两家定亲了吗。”
    刘香兰瞪大了眼:“趁着办酒让村里人晓得了不正好,我看费家是想变心思了,真真儿是相与不得!”
    “娘,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费郎中了秀才,比起往时自然抬高了一截。”
    许禾从外头回来就见着母女俩在发恼骚,他没过问都知道是为着费家的事情,实话来说,也不知道费廉还会不会来家里提亲,但不管提不提那也不关自己的事情,一到三月以后时间过的飞快,离他成亲的日子已经不足十日。
    从城里扯回来的一匹红布,现在才裁开,若是不赶工做,怕是出嫁那天都穿不上喜服了。要不是农忙家里的地只有自己操持,那也不至于如此。
    他兀自进了屋,洗干净手就回了房里去做衣裳,许韶春从外头路过,瞥了一眼屋里的一抹红,眼睛有些发热,哼了一声也自行回了房间。
    许禾爱惜的缝制着喜服,布匹的钱还是许长仁给他的。
    家里的钱绝大部分都捏在刘香兰的手里,要刘香兰给他钱买布做衣裳她自是不肯的。
    许长仁不爱过问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想着若他出嫁的时候连一件喜服都没有,村里人看到了定然笑话,张家也会不高兴,男人爱更好面子,他还是把许禾叫到跟前掏了点钱。
    刘香兰看在张放给了彩礼下,到底没和许长仁为此事掐架。
    钱不多,买的布匹料子也不好,但许禾也已经很满意了,他病了刘香兰都不舍得拿钱给他治病,家里能给他钱买布已经极好了。左右这喜服也只穿一回就要压箱底,料子太好了反而让他觉得可惜,只要是喜庆的到张家就好了。
    他缝制着衣服,微微吐了口气,也不知道张放远这阵子在忙些什么,自打上回在家里吃了饭以后就再不见他冒头了,素日也没再来地里找他。
    张放远这阵儿着实是忙的脚不离地,为着婚事酒席,他得一早就置办采买东西,还得请一个会做村宴的厨子,除却这些,又得请村里人赏脸来吃酒,看似不是什么麻烦活儿,可一桩桩,一件件的累积起来就累得人够呛。
    张家又只有他一个人,自然是比寻常人家娶亲忙碌,好在是他四伯伯娘帮着理事儿,否则他一个人还真是无从下手。
    “我瞧你置办的东西已经很够了。”大半头猪肉,又买了鸡鸭鱼,小菜的话家中的地里有:“屋子也收拾的妥当。”
    新衣柜,梳妆台,新被子……
    张世诚在屋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表示很满意:“这回成亲要把张家的堂亲都请来热闹热闹,以前你爹在世的时候,虽然是个闷葫芦,但是最爱热闹,每回家里做事儿他都忙前忙后的十分高兴。”
    张放远闻言苦笑了一声,明眼人以为他爹死了只是七八年,其实在张放远眼里,他爹已经过世好几十年了,说来也是伤愁,他虽重生一回,却也没能在自己爹娘在世的时候。
    张世诚明显的感觉到跟在身旁的人气息有些沉,他微微叹了口气。
    “请吧,都请。”虽说他爹的兄弟姐妹许多是不对付的,可子女众多的家庭确实是很难做到每个兄弟姐妹之间都相亲相爱,总有隔阂不痛快,他成亲是大喜事儿,如果自家的亲戚都不请齐全,外人看了是要笑话的:“只是二姑恐怕来不了。”
    张放远他爹的那一辈有六个兄弟姐妹,分别是张放远的大伯、二姑、三姑、四伯、六叔,老五就是他爹。其中他大伯继承了爷奶的老宅,就在村里,二姑远嫁,三姑小时候就没了,四伯就是张世诚,跟他最亲的一个叔伯,往下就是六伯。
    他六叔是爷奶的老幺,老两口最为疼爱的儿子,分家的时候分的钱最多,六叔也颇有些本事,分家以后他并没有在村子里谋生,而是转手就卖了分到手的土地,拿着钱去城里买了房舍,如今一家几口都在城里谋生活。
    张世诚道:“你二姑嫁的远也没法子,别说是你,我都已经有上十年没见过她了。说来也是苦命。”叹了口气。
    “我请了人帮写了封信,捎去给你二姑了,看她来不来吧。”
    张放远应了声:“二姑要是来,我肯定好好招待。”
    张世诚点点头:“你大伯是要来的,先前你去提亲的时候还来问过我,我说了你办事的日子。另外老六的话,我跟他确实也联系的不多,你左右是在城里营生,顺道就去喊他吧。”
    “好。”
    “其余的乡亲的话,我去招呼请就是。”
    日子越发是临近喜宴当日,张家就越家的热闹,村里人没受费家的邀请去吃席,转而张放远家就来请了,村民倒是都乐得前去。
    村民答应了前来捧场,张放远前去乡亲家里借用桌子板凳碗碟来置办酒席就更好开口了,一些村妇不单借了东西,看在张世诚的面子上,都愿意放下一天的活儿,早早的上张放远家里帮忙,婚宴前一日就开始堆砌临时的土灶台,烧水,宰鸡鸭,备菜,进进出出全是人,张放远家里已经太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一时间全是帮忙的人,就是接待招呼人都有他四伯和伯娘,张放远一个主人家倒是没什么可忙活的,结果成为了最闲的人。看着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人,张放远跟请来置办酒席的厨子交待了一声,今晚只是招待前来帮忙的人也做两个硬菜,不能抠搜了。
    趁着空闲,他从后门溜了出去。
    明天就成亲了,他没指望今天还能在外头找着许禾,也不好今天再去许家找人,他去许家屋后走了一圈,摘了把槐树叶揉做一团往许家后窗丢,屋里传来动静,他同前来开窗的人对视了一眼:“海棠湾。”
    放下三个字,他便扭身走了。
    ……
    “怎的今日还来找我。你家现在不是应当正忙碌着吗?”
    张放远前脚刚走,许禾后脚就赶了出来,一路小跑过来结果还是没追上人,他微微喘着气,看着坐在草地上似是正在沉思的男子。
    张放远偏头看着好几日没有见到的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示意许禾坐。
    “有阵子没有来找你了。”
    许禾应声:“嗯。”
    张放远看了一眼依言坐到他身旁的许禾,中间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他眉头微皱,屁股一挪,立马拉近了距离,见许禾只望着前方也不看他,不由得酸溜溜道:“你就没有想我?”
    许禾眸子一动,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转而道:“你找我做什么?”
    “别岔开话题!”张放远紧着两道浓眉,幼稚的像是在集市上一定要爹娘买糖的小孩儿,说别的什么都不爱听。
    许禾耳尖发红:“有吧。”
    模拟两可的答案让张放远有点不爽,不过想着明天都成亲了,两人要是这时候再吵架也不合适。
    “家里都准备好了吗?”
    许禾微微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许家不会给他准备多少嫁妆,而自己要做的不过就是那一套喜服,而且家里这阵子正在恼火许韶春亲事的事情,跟没心思管他。
    “那……你会舍不得家里吗?”
    “不会。”
    且不说是一个村子的,时常都能见着,就是许久都见不到,他也没觉得多难舍难分。
    张放远闻声就稍稍放下了些心来,他是见过村里娶嫁的,寻常是迎娶的人家锣鼓喧天,欢声笑语,而出嫁的人家则泪眼汪汪。
    “紧张吗?”
    许禾抿了抿唇,实诚道:“有点。”他没有出嫁过,遇上这样的人生大事儿,应当没有人会不紧张吧。
    他微垂着眸子,但如果这个人是张放远,好似并没有前途未卜的忧虑,反而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待。
    身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徐徐平摊开,像一叶扁舟。许禾迟疑了片刻,轻轻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张放远立时间握住了自己的手,也包裹住了掌心有点凉的手,扁舟就变成了能遮风挡雨的青砖瓦房:“别紧张,我也头一次成亲。”
    虽然有些生疏,又有许多摸不清头脑的地方,但:“我会护着你。”
    第29章
    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
    虽说是农户乡野之人,但也是懂礼守礼数的,娶的是正头妻室,时间上定的都是下午。
    张放远却是天还没破晓就起来了,倒不是他素日就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实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都要想到许禾。
    想着今朝就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了,想着以后家里就要多一个人一起过日子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时而在盘算以后怎么过,时而又笑出声音来。外头天还没亮,他就在床上躺不住了。
    天亮以后,家里陆续就来了人,先到的是他们张家的叔伯,接着是前来帮忙操持做饭的乡亲,午饭过后,下午前来吃席的村民就慢慢来了。
    张放远跟他四伯在大开的院子门口迎客,村民们前来也不是白吃,每户人家都会有一个代表送礼,一般是掌管家务事的妇人和夫郎送。
    屋檐下有一张四方桌子,村里识字的老人家会沾墨在人情簿子上记下此次喜宴来了哪些人家,送了什么东西。
    倒不是为了各自攀比,主要是来的人太多了,主人家慌忙之下也没法子一一把每户乡亲送来的东西记在脑子里。而且下回谁家有事的时候就可以拿出人情簿子来,看看自家办事这户人家有没有前来,自家再根据上回这户人家送的礼品再添一点送去。
    早些年兵荒马乱,办事儿大家喜好都送些很实际的东西,什么肉啊,糕饼果子啊,布匹米粮什么的;天下太平了,日子逐渐好起来以后,送的东西逐渐变现成了银钱,送东西的就比较少了。
    像这种成亲的喜宴,大伙儿随多少礼钱,全然是看和主家的亲疏关系,自然,也有家境很好的,出手阔绰不怎么看亲疏。还有一点就是看各个地方的贫富水平,鸡韭村不算很穷的村子,也算不得十分富有,一般村民随礼随基础随六十文,按照前头说的自行调节。
    但一般是往上加钱,凑个吉祥数字,往下的很少,毕竟要记录在簿子上,若是太少了面子上也过不去。
    其实像是村里的人情往来也是一大开销,黑白喜事,婚丧嫁娶,小孩儿满月,老人寿宴……若是赶着日子的时候,一个月里可能就要跑两三户人家,便是按照最少的随礼也得花销一百八十文,想想都咂舌。
    不过即使如此,村民还是喜欢去参加,到底热闹一场,而且随礼以后,一家都可以去吃上一顿,也不算太亏。
    前来张家帮忙办事的妇人都说张放远大方,这回宴席准备的肉多,菜式也多,老早消息就传了出去,村民们听到消息来的人自然是许多,都想着着来饱餐一顿。
    办事情来的人多,外面的谈起来会说这家人人缘好,主家也高兴。
    “果然是肉足,大老远就闻到张家的饭菜香了。”
    “可不是嘛,人足足用了半头猪肉,又还宰了上十只鸡鸭,鱼十几尾……”
    “屠户就是好,弄这些东西都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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