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你家二郎也下场了吧?”
    “科考的人越发多,往年能过的成绩今年都不一定能过。”
    许禾偏头,见几个妇人在议论,声音不小,他就听了一耳朵,这才想起院考结束,今日布榜了。
    他下意识想到费廉,也不晓得他有没有考中,虽说跟自己关系不大,但好歹以后也是自己的姐夫,疏忽想起昨儿他娘还交待了他一声,让他去看看榜来着。他眉心一动,当真是一见张放远就误事儿,差点把他娘的交待都给忘记了,得亏是听到议论。
    买好东西他就直奔松竹书院,院试榜单就布在书院外头。
    许禾这阵子过去已经算不得看榜的早时间了,为此着急看榜的人也把榜单看了,这当儿书院外头已经没有多少人,大抵是好奇之人上前瞧两眼。
    他走进榜栏,扫了两眼上头密密麻麻的名字,略微有些尴尬,自己压根儿就不识得费廉的名字,于是只得求助于旁边认识字的人。
    倒是也有好心人,愿意帮他找找看。
    “费廉……费廉……别着急哈,我仔细找找看,今年录用了六十多名秀才,可得慢慢找。”
    许禾站在旁头,耐心等着:“费廉……”
    才从书院里出来的人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唤自己,下意识循声而望:“禾哥儿,你怎么在此处!”
    许禾没想到看个榜单结果看到了正主身上,他点头同费廉示意打招呼。
    费廉见着人显然有些高兴,四下看了一眼屡从书院出来的同窗,见同窗频频将目光投向这头,又似在窃窃私语,他微微垂头,将许禾叫去了一边:“你是来看榜的吗?”
    许禾实诚的点了点头:“我娘……”
    “我中了!”费廉打断了许禾的话,眼中神采奕奕,没有什么比自己春风得意时恰巧碰见中意之人也来关切自己更好了:“正要回村给我娘报好消息。”
    许禾想这下他娘和二姐可就放心了,念着费廉也曾教自己写过两个字,他祝贺道:“恭喜费童……不対,时下是费秀才了。”
    费廉清隽一笑,可想着家里的安排,再见眼前之人,他笑中又生出一股苦涩。
    “方才我听说此次科考人数多,录用的人又比往年的少,费秀才当真文采了得,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今年不好考。侥幸中了,名次也算不得多好。”
    “能中便是极好了。”
    费廉展开眉,许禾平时话少,见他多说几句,反而比任何人的吹捧都要让人觉得心中舒畅。
    他疏忽想着,既自己已经是秀才,每月有月银可拿,朝廷又赏赐土地,他也有了养家的能力,一夕之间,他们费家在村里也是极好的人家了,如此……作何不为自己争取一次?
    同窗之中也诸多是不止正妻之人,禾哥儿朴实无华,说不准他也会答应呢:“禾哥儿,倘若……”
    “半天不见回,跑这边来了!”
    他难以启齿的话还未说出,先行被一道粗犷又响亮的声音径直给打断了,举头,竟然是村里张牙舞爪的屠户张放远。费廉微有错愕,两人从未交集,他怎的会出现于此处?
    许禾见着张放远竟然过来找自己了,不由得发问:“肉这么快卖完了?”
    张放远看着许禾,眼睛里写着早卖完了,等你半天不回来。但是嘴硬,就是不回答,闭着嘴表示自己心里很不爽。
    许禾知道这人个头比谁都高,心眼子却又比谁都小。
    虽说他和费廉什么都没有,但张放远対费廉有敌意,为了不徒增是非,他伸手去拉住了张放远的大手掌,摇了摇:“我问你话呢。”
    第27章
    张放远裹着一肚子的气来,还没得发作,低头去看了一眼握在自己掌心的手,像是烈火被泼了一盆水,暴躁气顿时……消了。
    他脸色变得极快,明晃晃的笑容直接挂到了脸上,瞬时対费廉的态度就好了很多:“可要恭喜费郎一声了,这朝中了秀才,实属难得。岳母娘交待我跟禾哥儿来替他二姐看看榜,这下可以回去报好消息了,说来往后我还得叫费秀才一声姐夫。”
    费廉早被许禾的动作震的僵在原处,又听张放远的话,自动忽略了前头的恭喜,逮住了姐夫二字。
    他神情惶然,好一会儿才睁着直愣愣的眼道:“你们……”
    “啊対,我们定亲了,费秀才院考还不知道吧,十九办事儿,到时候姐夫也来啊。”
    费廉感觉被张放远一声声的姐夫叫的胸口喘不过气,他看着许禾,喃喃道:“你怎、你怎和他……可是家中所安排?”
    “是我上门去求的亲。”张放远道。
    许禾点了点头。
    费廉看着许禾认同,嘴里发苦。他并不认为张放远是一个好的归宿,要他说恭祝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男人的嗅觉敏锐,尤其是遇见情敌的时候,就好比是女子一眼能辨别女子矫揉造作一般。
    张放远早看费廉瞧许禾不対劲,先前就不太爽他了,但是许禾告诉他费家看中了他二姐,既知两人不可能,他也就没再痴缠着此事讨人嫌。
    今朝看这人的架势,他就觉得有意思了。
    张放远玩味的看着书生:“费廉,你吃惊于禾哥儿定亲,可是因中意禾哥儿?”
    面対此番唐突的询问,费廉手很明显的抖了一下,他不知该如何辩驳,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读书人脸皮薄,率先红了脸。
    然而什么意思,却也不言而喻,许禾见状嘴微张。
    张放远倒是没有很生气,毕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娘相中了许韶春,你又相中了禾哥儿。那秀才是要违背父母之意,还是说放弃心中所想?或者说如今中秀才了,有功名在身,是我等农人屠户不可企及的士人了,想两个都要?”
    心事被摊开到明面上,费廉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许禾见此,并没有因费廉的中意而愉悦,反而是心中被拱起一团火来。
    费家家境还不错,又只有费廉一个独生子宝贝着,费廉相貌也好,还是读书人,便是两人有过些来往,但是许禾从未有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心思来,倒是没想到対谁都客客气气的费廉会対他有心。
    可这份有心并没有让他感动,有他二姐在,费家还想要两个,那他能做什么,他还没痴心妄想到以为自己能做人家的正头夫妻。
    许禾冷声道:“你这是想让我上你们家做妾!?”
    “我……我不是……”
    张放远把发怒的许禾往身后带了带,呈维护状,道:“好!那既不是,便是只想要禾哥儿的。今天,只要你可以不顾家里反対只选择禾哥儿一个人,我可以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费廉凝了一口气,他看着许禾,久久没有说话,似是在等禾哥儿回应一般。他眸光不断闪烁,半晌后:“自入学堂而起,夫子便教导孝顺父母乃是第一大事,娘看中韶春……我……”
    “够了,做不到便是做不到,再多说辞也不过是图自己心安。”张放远见他如此,不免有些失望,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他声音冷下去:“你们费家既是想要许韶春充门面,又想禾哥儿去过日子,天底下的好处都要让你们费家占了不成?”
    “我给了你机会,你既没有胆识把握,那就好自为之,离禾哥儿远些。以后要是你再同禾哥儿说些不清不楚的话来,我可不管你是手无寸铁的读书人还是手持大刀的歹人,我照打不误!”
    言罢,不等人多说谈,张放远拉着许禾便走了,独余下费廉还在原地张着嘴。
    两人回到熙熙攘攘的街上,许禾突然挣脱开了张放远的手。
    张放远知道他生气了,顿时没了方才的气势,委屈巴巴道: “我只是想试试他有没有胆,事实上,他没有。”
    许禾道:“倘若他有胆答应了呢!那你要如何?上我们家退亲?”
    “怎会!”张放远惊出颤音来。
    随后又道:“他就算答应竞争也没用,我本来就是个无赖,我硬抢!反正在大家眼里我不讲理。”
    许禾抿了抿唇:“你就是个混蛋。”
    “嗯。”张放远应声,他可不就是混蛋嘛。
    张放远又试探着碰了碰许禾的手背,许哥儿没有再去牵他的手,但是也没拒绝他拉着,他眉头微展,两人又再并肩而行。
    “我属实没想到他竟然想娶我……不,与其说是娶,倒是不如想我去费家为奴为婢。”
    许禾走在街上有些晃神,却也不怕被人撞了去,有张放远牵着他,再安稳不过。
    “他中意你许是真的,可不敢违背费娘子的意思也是真的。费廉自小就开始读书,地里家里的事儿恐怕费娘子都没让他沾过手,哪里敢不顺着他娘的意思。孝顺本身没有错,可一贯听从父母的,一个男人没有主见担当,那也是不行的。”
    许禾看着自己的脚尖,他知道张放远说的没错。
    “有这样两件衣服,一件华丽穿着很体面,但是它薄而不御寒;另一件粗制土气不好看,但是它厚实可保暖。试问,会如何选呢?费廉是读书人,会读书写字盘算,他想选择把保暖的穿在里边,华丽好看的穿在外头。”
    如此体面有了,也不会寒冷。许禾不禁想,他这么选有错吗?为了周全自己,其实也算不得多大的错。
    张放远听得心疼:“禾哥儿,他中意你予我而言不是好事,可却也恰恰说明了有人能看见你的好,你并不比你二姐差。只不过那个人他更要紧自己而已。”
    “是吗?”
    “是。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人都好。”
    张放远见人又迟迟不说话了,晃了晃他的手:“嗯?”
    “好。”
    张放远收紧了手。
    “别再想那孙子的事情了,你要再想着他,我就要去揍他了!”
    许禾赶紧拽着张放远:“人家现在是秀才了,可打不得,你想进牢房不成?”
    “我们都快要成亲了,现在下牢房自是不行,既是不想我下牢,你便别在想着他。”
    许禾瞪了张放远一眼,张口闭口想着他,倒是像说的自己対他情根深种,他大度的既往不咎一般:“我没想着他。”
    张放远脸上有了笑:“走,我带你去采买东西。”
    “又乱花钱?”
    “什么乱花钱,成亲不得布置婚房?家里西欠东缺,总得要买的,以后你过来用的上,干脆跟我一起去选,我挑的都不好。”
    许禾跟着人到了门口才晓得张放远要买衣柜、梳妆台、棉被等等物品,便是自己脸皮再厚,也是能撑得住事儿的,面対此事也是一张脸发红。哪有成亲前就跟丈夫一起买这些东西的,再者这些东西他也可以不要,左右他在许家也没有这些。
    张放远却是执拗的很,他不挑选便随意让伙计推荐采买,伙计还不尽挑拣着贵的让买,他实在无法,只好寻着实惠可用的选,便是如此,一个衣柜和带着个小铜镜的梳妆台也花费了五百文钱,至于棉被,他死活都不肯去,张放远承诺说他自己去买。
    许禾心疼张放远流水一样花钱,即便是钱花在了他自己身上,他是能感受到张放远対他的重视,可这重视的代价也太大了,光是彩礼钱就花费了那么多,又给他家值四千文的手镯给他,今下又给他准备这些家什用,实在是让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兴许村长家的小哥儿女儿出嫁会有这般待遇,可他又何德何能。
    “便是现在不买,以后成亲了都要买,反正都是要用的,早买早享受。别心疼钱了。”
    许禾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把东西采买好了以后,张放远也松了口气,可算是又少了件事儿。他本要带着许禾到自己以前在城里待着时常去的一家馆子吃饭,不过许禾说花了太多的钱,不让去,他无法,最后两人在街边的小摊儿上叫了两碗面和一碗馄饨。
    “这家面味道不错,汤还是用猪大骨熬的。”
    面条上来一大碗,馄饨看起来就少许多了,毕竟内里包了些猪肉馅儿。他端起馄饨拨了一半到许禾的面碗里:“店老板早上天还没亮就要到肉市去买猪大骨,有两回还是在我的摊子上买的。”
    许禾吸了一口面条,汤里确实有大骨的肉香味,一把过水的面条放进打了高汤的碗里,撒点葱花,加几片春菜,味道很难不好。许禾觉得这味道自己也能做出来,甚至做得更好,但是同一碗面,放在家里吃和在外面的馆子吃却是两个味道。
    小馄饨也好吃,但是更类型于面疙瘩,虽说有猪肉馅儿,但肉馅儿剁的很碎,又加了许多葱菜进去,一颗馄饨里恐怕就只有小指头那么一点点馅儿,吃不出什么肉味儿来。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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