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没好气说,指了指京城的方向,“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是皇后,不是皇帝。”谢燕来打断他,语重心长,“钟大叔,你这主将也做了一年多了,说话做事能不能沉稳一些,你难道也想像我这样被人骂跋扈外戚?”
    钟长荣气笑:“你教训谁呢!”
    谢燕来挑眉没说话,用眼神回答,当然是教训你。
    “我当然知道这朝廷不是我家小姐说了算。”钟长荣又哼了声,刺了他一眼,“还有你们谢氏呢。”
    他又看向前方。
    “但我家小姐一定也有此等心愿,且一定会为此努力。”
    他又转头看谢燕来。
    “还有,扩疆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做这种事,我家小姐引以为傲,不以为耻,更不会畏惧骂名。”
    谢燕来嗤声:“恭祝娘娘和钟将军所向披靡,为国为民,流芳百世。”
    站在山坡下的兵将们虽然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但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两人在一起超不过一炷香时间,就要吵闹起来。
    “钟将军——”一个副将便扬声喊。
    钟长荣一腔恼火转头:“喊什么喊!”
    那将官将手一伸,指着天:“要下雨了,将军,咱们回营吧。”
    钟长荣抬头看去,见原本的晴空一眨眼云翻卷,一场闷雨正在凝聚。
    “回营。”他高声喝令,也不理会谢燕来,大步而去。
    谢燕来也不理会他,在后慢悠悠而行。
    山坡下兵马齐动。
    一行人疾驰入城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因为懒得披雨布,短短几步,钟长荣一行人都衣衫湿透。
    兵士们各自散去,钟长荣一头扎入官衙,迎面就有一个兵士一手捧着热茶一手搭着巾帕奔来——
    “大人,您快擦擦——这是姜茶——一看到变天,小的立刻就煮了姜茶——”
    钟长荣心里熨帖,虽然他不屑被人这样伺候,但被这样伺候也很不错,伸手就去接。
    那兵士却越过他,奔到了身后。
    “小爷,我就知道你不会披雨布,咱们军中的雨布做的不好。”
    钟长荣脸色如锅底,回头狠狠瞪一眼,谢燕来已经姜茶一饮而尽,兵士捧着巾帕给他擦头擦脸擦身上——
    “——小爷,春雨寒凉,热水也烧好了,洗一洗,换件干净的衣衫——”
    谢燕来对他的殷勤并没有丝毫不悦,坦然受之,喝完姜茶还点评:“太甜了,姜茶你放什么糖。”
    兵士神情懊恼:“我怕小爷吃着苦,所以添了一把糖。”又道,“我这就去重新煮一碗。”
    他说做就做抬脚就跑,但下一刻就被人一脚踹开。
    “队率小山!”钟长荣骂道,“滚一边去。”
    队率小山往一边滚了滚,但还想继续向前滚——
    “谢校尉,巡查结束了,你还留在我这里做什么?”钟长荣便让另一个人滚,“快滚。”
    谢燕来冷笑说:“还不是因为你想事情不周全,想起一件事就让人唤我来,我现在走了,你待会儿别唤我啊,我在落城不是闲着无事可做。”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小山在后追了几步:“小爷——”但也知道留不住,“小爷,我给你拿个好雨布——”
    话没说完又被钟长荣在后踹了一脚。
    视线里的谢燕来也看不到了。
    “将军。”小山塌着肩头转过来,一脸不高兴,“你打我干什么?”
    钟长荣哟了一声:“我打你你就给我脸色看?那谢燕来——”他伸手指着已经没了人影的门外,“去年将你都打哭了,你怎么见了他还跟见了亲爹似的?”
    说起去年的事,小山的眼圈陡然红了,就好像被打时的惨痛又涌上来。
    “将军你懂什么。”他鼻音浓浓说,“你们只看到我哭了,没看到谢小爷也哭了,他一边打我一边自己也哭,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太让他失望了,他对我寄予厚望,打在我身,疼在他心——我没爹,我爹要是在,大概也就谢小爷待我这般了。”
    钟长荣听得愕然,好气又好笑,什么鬼话。
    他并不知道谢燕来和小山怎么回事,好像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报谢燕来把小山打了一顿,把人赶回来。
    他也不当回事啊,谢燕来来了边军后,私下跟人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狗脾气,天生惹人嫌。
    当然其间也有将军跟他递风凉话,说小山是钟长荣的人,谢氏自然不会用,提醒他谢氏跟他们不是一心,也要防着这个谢燕来。
    这话钟长荣自然也不理会,谢氏跟他的确不是一心,但这个谢燕来么——
    他就是个没心的!
    钟长荣微微走神,小山蹲在地上嘀嘀咕咕:“我伤了小爷的心,我发愤图强一年,希望小爷能看到我——”
    钟长荣抬脚踹他:“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给你兵给你马,让你当队率,领兵杀敌,你不想着报答我,竟然只想着让谢燕来看到,让他看到有什么好的。”
    “将军,跟着谢小爷杀敌可过瘾了。”小山反驳,说起这个眉飞色舞,“小爷杀敌,那是奇计,速快,手狠,他打的仗,那都是一战让西凉兵一个不剩,凶得很。”
    谢燕来这小子打仗是很凶,打起来不要命一样,所以钟长荣每次都忍不住担心。
    “凶,死伤也凶。”他嘀咕一句。
    “才不是呢。”小山立刻又反驳,“小爷打最凶的仗,私下训练的凶,战场上护着大家也凶,小爷可不是胡乱拿人命换战功的,他可聪明,会打又能打,他领的很多兄弟都受过他相助,否则早就死在战场了,我虽然没这个荣幸跟小爷一起作战,但小爷那次打我,打得看起来狠,但避开了要害,我屁股肉多,他就只打屁股——”
    钟长荣实在听不下去了,再次踹他:“住口,都回来一年了,还是这副鬼样子。”
    小山起身就走。
    “哎哎你干什么去?”钟长荣又喊,“你那什么姜茶还有吗?热水烧好了,在哪里?我也淋湿了——”
    小山头也不回:“热水烧好了,在锅里,大人你自己去舀着喝两口,喝完了自己在锅里泡一泡,我还有事呢,今日该我们队巡城了。”
    钟长荣气得瞪眼,怎么轮到他就随便喝两口热水就行了?
    “你这臭小子,你还知道你巡城呢,竟然还钻到我这里给人献殷勤。”他骂道。
    要踹也踹不着,这小子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钟长荣骂骂咧咧地自己去洗漱,刚换下衣衫,有信报送来,一说是京城来的,钟长荣顾不上穿戴整齐就接过,打开看若有所思,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最终停下来,似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来人。”他吩咐,“把落城谢校尉唤来。”
    ……
    ……
    谢燕来披着一身雨气闯进来。
    “钟将军。”他喝道,“我先前说过,别随便找我——”
    钟长荣瞪了他一眼:“有个新任务。”
    谢燕来站在厅内,抬手抚了抚眉上的雨水,凤眼斜飞:“末将,不遵令。”
    钟长荣冷笑一声:“去趟京城。”
    谢燕来涌到鼻头的冷笑顿时停下,手指在眉头一凝。
    京城啊。
    遥远的京城里有许久没见的,她啊。
    第二章 新令
    春雨连绵,厅内昏暗,年轻小将眼中闪过一道光亮,但下一刻他的头微微摇摆,将脸上头发上的雨水甩开。
    “怎么?京城那边又起战事了?”他说,“皇后娘娘坐镇京城,还是压不住吗?”
    “少胡说八道。”钟长荣本就没好气,“我家小姐坐镇京城,京城好得很。”
    谢燕来道:“那我不去,如今是战时,京城不打仗,去那里干吗?”
    那就快滚吧,钟长荣知道自己应该说这一句话,但他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咽下:“朝廷要询问商议与西凉的战事,我不能去,别人去,我信不过。”
    他看着谢燕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我不想再有将军的遗憾。”
    谢燕来觉得有些好笑,也真是奇怪,那女孩儿这样,钟长荣这个看他不顺眼的也这样,别人信不过,只信他。
    他明明是最不可信的人。
    他应该说两句嘲笑讽刺的话,比如怎么混的啊,偌大的天下无人可信,只能信他这个外戚子弟。
    但看着眼前的男人胡子拉碴,虽然比初见时候威武多了,但人也瘦了很多。
    也是不容易——
    谢燕来话到嘴边咽下,换了句话:“怎么去谁去,事关边军大局,战事谋划,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召集大将军们商议吧。”
    ……
    ……
    郡城兵马明显增多,边军五路大将军在两三天内陆续赶到。
    大将军们带着各自的属官副将鱼贯而入,扫了眼厅内,看到钟长荣还没来,左边的椅子上歪歪扭扭坐了一个年轻人——
    他坐的是落城军的位置。
    大将军们知道,楚岺不在了,钟长荣又暂代替云中郡主帅,落城军指给了谢燕来暂领。
    落城军当年只有卫将军,但也可以跟他们这些大将军平起平坐。
    现在卫将军不在了,一个校尉也能在这里平起平坐。
    真是搞得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真是乱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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