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渠门的瓮城里,有一家名叫茗香轩的茶楼,堪称京城三大茶楼之首。
    就在方才晋南公主的车队过城门时,其上二楼的雅间里,一个不过十八、九岁,容貌艳而不俗,浓妆艳抹,身材略显丰腴,着嵌金丝锦衣、大红绣牡丹褶裙,外罩着个薄纱帔巾的女子,指着窗外一脸兴奋地笑道:“来了来了!”
    因为动作太大,桌上的茶杯都被她的帔巾带翻了,一侧的丫头手疾眼快,已经无声无息地收拾干净了,半分没打湿她的衣裙。
    正是新河县主了。
    而与她同席,靠窗台直打瞌睡的,则是个带着碧玉簪、着绣缠枝花纹绛红衣袍的男子。
    男子二十四、五岁上下的年纪,肤白,薄唇,剑眉,却长了双眼角略垂的眼睛,两颊微微凹陷,显得阴森,看人的时候眼神亦带着郁郁之气,令人怀疑他在打坏主意。
    事实上,了解信阳郡王的人都晓得,他还真是一直在打坏主意。
    信阳郡王扫了一眼兀自兴奋的县主,打了个瞌睡问:“你把本郡王这儿来,就为看这个?好大的出息。”
    新河县主顿时不高兴了,嘟着嘴道:
    “表叔有出息,不照样跟着我在这瞧热闹吗?”
    “那可是正经嫡出公主,你瞧瞧上面那位,可宝贝她得很,你不怕?”信阳郡王无聊地说道。
    新河县主浑然不在意:“谢霁在浙西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回了京不照样连宣诏都没有,皇后更是被太后压得死死的,这辈子怕是都要幽禁了,她将来未必如我呢,我怕她做什么?”
    信阳郡王呵了一声,手刚伸出,丫鬟已将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在了他的手中。
    “不怕以后,而是怕现在,这好歹是太后要的东西,若是毁在你家仆从的手上,你以为自己摘得出去?就算那位不动手,太后能忍得?你触这霉头做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新河县主已经看见他的家仆拦了自己的人,立时不高兴起来:
    “陛下忙江山呢,我一没造反二没偷他的,你见他几时断过这鸡毛蒜皮的?琳琅为了个林昭都要疯魔了,不也就禁足而已吗?”
    信阳郡王皮笑肉不笑地看她:“那是因为琳琅有太后护着,你呢?”
    新河县主抿着嘴笑:“太后如今自顾不暇,指望着宗室们呢,我爹可是带兵打仗的郡王,有些脸面的。”
    她说着,小女孩儿般地抱着他胳膊晃:“我不管,今儿非要出气,叔若帮我,我那儿新得的两株三米高的珊瑚,我亲送到你府上去。”
    “没说不让你出,”信阳郡王放下了酒杯,目光森然,说话都冒着冷气,“只是得换个法子,将你摘出来。”
    新河县主目光一亮:“就知道表叔最疼我,你快说说。”
    只是还没等信阳郡王开口,就听见门外有个温润的声音响起:
    “茵儿,我就知道是你,叔父如今带兵在外,就没了能拘束你的了?竟还缠着表叔胡闹。”
    屋内那些丫鬟仆妇,个个俯首对着新进来的那人俯首在地,而新河县主——谢茵——见了这声音的主人,立刻不加掩饰地喜上眉梢,起身胡乱施了个礼,笑嘻嘻地说道:
    “裕王殿下安。”
    裕王,当今昭明帝长子,生母德妃,谢霑。
    也就是谢霁的长兄。
    谢家的男儿长得都不丑,谢霑自然也是,不过相较于谢霁眼角眉梢自然流露的温良之态,谢霑这人剑眉虎目,悬鼻薄唇,棱角分明。
    但因此人唇边常带笑意,倒是略略缓和了攻击性,给人一种踏实的武能安邦,却又不是嗜杀之人的印象。
    信阳郡王见他进来了,并没有起身,而是坐在那儿欠身:“裕王安。”
    谢霑任由新河县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对着信阳郡王拱手道:“难得在这儿见了表叔,身子可好些了?”
    “承惦记。”信阳郡王还是那么懒散,不过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因为谢霑的到来,显得很不错。
    新河县主不耐烦那些官腔,见谢霑穿了身戎装,额上还有些汗珠,立刻命人洗了干净的帕子来,笑问:
    “那群小崽子死绝了?就让你这么带着汗从演武场出来?受风了怎么办?”
    谢霑听她说得粗鄙,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角:“好歹是个姑娘家,不娴静就罢了,开口这是什么话?”
    谢茵俏眼一翻:“大哥哥要听娴淑的,去晋南那儿,在我这儿做什么?”
    谢霑满面无奈的样子,接过茶杯扫了一眼窗外,淡淡地嗔怪道:“那是我的妹子。”
    信阳郡王听见这话,下垂眼睛一翻,没说话,而谢茵则毫不气地嗤笑出声。
    “隔母的,算什么妹子?”她靠在桌上,“再说了,晋南算你的妹子,我就不算了?裕王哥哥和我玩在一处的时间,可比与晋南长呢。”
    她说完这话,眼见谢霑的表情沉了下来,立刻嘟嘴,作势起身道:“算了,是我得罪了你的亲妹子,我这就进宫,去向她赔罪。”
    谢霑见状,立刻拉住她,软了语气劝说道:
    “我好意劝你,你倒一句一顶。若我不拿你当亲妹妹看,今日定要出去拦阻的。”
    谢茵乜斜着眼睛看他,眼球一转笑道:“我的好殿下,只要你许我这一次报了仇了,以后我再也不找晋南的麻烦就是了。”
    谢霑这方舒展了眉头,却依旧摇头道:“这次也不要,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到底都是兄弟姐妹。”
    信阳郡王接口道:“一笔,连一个谢字都写不出呢。”
    谢霑登时无语,谢茵笑得伏倒在窗台上:“还是小叔叔心疼我。”
    信阳郡王再打了个呵欠,看着窗外,百无聊赖道:“茵丫头不能动手,但我姓吕,不是你们那一笔写不出的谢字,自然是和谁好,就帮谁了。”
    “表叔——”谢霑忙还要开口,信阳郡王却横了他一眼,“你别管,我这口气,也不单为了茵丫头。”
    谢茵急忙过去捂住谢霑的嘴,对信阳郡王拼命点头:“就是就是,咱们敬老,都听表叔的。”
    “……”二十五岁的老人用力瞪了她一眼,却在她的嬉笑之下,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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