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史并没有看见那两个鬼祟的人,只全神贯注地瞧着眼前的这位,脑海中已经转了许多心思。
    新河县主家的家仆也在瞧着他,得意洋洋,没半点儿惧意。
    最终,还是魏长史自己吞下了气。
    也不仅仅是他怕事,也因为如今京中诸事,着实于晋南公主不利。
    三公子被废,皇后还在幽禁,纵然晋南公主仍得昭明帝眷顾,但公主性子本就恬淡、娴静,处多事之秋,更是三令五申拘着家仆。
    就如公主所说:“我委屈些,就当是为母后攒福报了。”
    蓬莱乡事发之后,昭明帝气得厉害,非但地方上一口气发落了四十多个大小官吏,还连着开发了内廷二十四司的许多管事太监、宫女,就连东厂的孟冯都受了申斥,罚俸半年,戴罪抓贼。
    两年前晋王的血尚未洗净,心有余悸的诸人,惶惶不安。
    直待黑鸦军江南卫将铁甲火船送至京城后,朝臣才知道为什么浙西的事情,竟还牵连了后宫。
    藏在皇帝私库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你说这贼藏在何处?
    会不会哪天皇帝睡着觉,头就没了?
    而且细琢磨此事,极可能另有隐情。
    依夏朝太祖皇帝那时留下的例,后宫诸事都归皇后打理,包括内廷二十四司与皇帝内帑。
    当今张皇后管了十九年,都没事儿。
    偏她被禁足,内廷诸事暂由太后打理时,出事了,丢的东西还不是金银器物,而是先镇南侯留下的可成国之重器的图纸。
    还被海盗做成了武器,差点儿就要对着县城开炮了。
    浙西之事,是狠狠打了素有文治武功美名的昭明帝的脸,但也打在了太后的脸上。
    顺着蛛丝马迹八卦一下,哦,当今太后是继后,昭明帝非他所出。
    再往前八卦一下,当年太后未嫁之时,传说曾与奉旨回京的前个延平王,遗帕惹相思。
    民间嚼着花生米唠嗑儿的百姓,在这类事情上,惯有惊人的讲故事天赋,一碟花生米吃完,百回本的书出炉了。
    太后能忍?皇帝能忍?
    因此,两重天压着孟冯,抓贼、抓那些民间流言。
    但哪里好抓?就是如今的百姓,说本朝故事的时候,都爱套个域外小国的壳子,横不能连英吉利国、法兰西国的故事,都不许百姓捡乐子吧?
    如此一来,厂公没了脸面,东厂那群阴阳怪气的太监更没好气了,不但查了内廷,捎带着连宗室和羽林卫,都被强行查了。
    只有黑鸦军,因为陆总将那尊佛镇着,还能和东厂扯扯皮。
    此等情势之下,不惹事是头等事。
    思及此,魏长史在马背上一拱手,忍气道:
    “我们是晋南公主府里的人,车里都是公主亲选培育的牡丹,打算在端阳日进上的,你既然是新河县主的家仆,自然知道厉害,烦请让条路出来,如有得罪之处,改日魏某登门向县主致歉。”
    这里面,又有一段故事。
    当今太后爱好牡丹,但讨厌皇后,对谢霁也没什么好感,只有晋南公主因性格好、模样好,小时候又在她膝下养到七岁,所以还有些颜面,也成为了天家婆媳之间的缓和。
    去年端阳的时候,因为一场急雨,打没了宫中精心培育的牡丹,太后为此生了好大一场气,也不知怎的这气就发在了谢霁的身上。
    太后年纪越大性子越古怪,力气还大,说一声闹,逮着什么砸什么,一套金制酒器兜头就扔过去了。
    谢霁背后是张皇后和晋南公主,所以他没有躲,被狼狈地砸了一身,额角还被其中的酒壶砸中,流了血。
    虽然昭明帝自小主意正,但一重孝道压着,朝臣眼睛瞅着,太后于他又算有三分养恩,原也是不得不受着。
    可是那天,昭明帝大约是忍够了,对太后冷目笑对。
    还是晋南公主劝了亲爹劝祖母,并承诺今年端阳日,要为太后献上自己培育的名品牡丹,方才让太后消气。
    如今一年过去,太后前几天还问过这牡丹,所以公主府上下更不敢出纰漏了,前段日子公主都是住在庄子上侍弄这些花,亲自选了十盆最好的。
    若不是今日太后忽然招了晋南公主进宫说话,她怕是要亲自押车送花回府。
    是以魏长史抬出太后来,也是想提醒他们如今太后心情很不好,他们要得罪人,还是掂掂重量。
    那新河县主的家仆还要说些什么,一侧信阳郡王的家仆拉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那人听说,这才拉长了声儿,笑说:
    “哟,原来是公主的车驾,那是小的得罪了,莫怪,莫怪。”
    态度转变的,着实很快。
    魏长史虽然意外,但见那人表情还算诚恳,便压下疑惑,只拱手道:“竞渡大事,自然没什么可怪的,还请让个路吧。”
    他的态度愈发气,那两家的家仆,也跟着寒暄气起来了。
    只顾绮看得明白,在他们互相唠叨的时候,那两个鬼祟的人,已经在车轮上动了手脚,并暗中对那信阳郡王的家人,使了个眼色。
    只怕这车一开动,过不了第二道城门就要散架。
    到时候那满车的牡丹别说进上了,牡丹饼都做不成了。
    啧啧,宗室呀,怪道谢霁提起那些人的时候,语气都带着些看不上。
    她两脚垂在车沿之下,忽然平七叶道:“平姐姐,你……害怕别人看着你吗?”
    “什么?”平七叶没懂这话。
    “比如有你认识的人,看着你的脸,说你就是那个曾沦为官妓的平家女儿呀,你害怕吗?”她问得直白。
    平七叶微怔,忽然将幂离摘下。
    那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自然不怕,”她浅笑嫣然,“你我这两张脸走在京城里,当是会引来很多人注意吧。”
    顾绮对着她,也绽放了个笑容:“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自己辛苦去查?”
    她点了点自己眼角下的朱砂痣。
    “这张脸,这颗痣,足以吸引那些人自己跳出来了。”
    她说着,跳下车对张桐道:“给你平姐姐背好包袱,提着药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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