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蔡县的一侧,淮河之上,月随波动,船随月移,莺声燕语满载的花船之上,歌舞升平。
    河岸之上,还有人来来往往的,怀揣多少金银,想要到花船之上,博美人丹唇一笑。
    而下蔡县的另一侧,是望不见头的粮田与在这秋风中,早已经萧索的苍翠。
    矫捷的身影,轻盈地翻越过高高的城墙,每一个落脚点都像是精确计算过似的,准确踩在每一个城墙上砖缝间,刚好可容落脚的地方。
    城上的守军毫无知觉,趁着云彩遮住月影的瞬间,那人已经穿过城墙,自另一侧下了城墙。
    流动的军士昂首挺胸地走过,浑然不知自己放走了怎样的人物。
    黑衣人安安稳稳地落地,优雅地拍了一下手,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钻进了树林里,没走多远,便看见了一辆停在那儿的马车。
    马车极普通,没有任何标记,甚至连车帘都有些破旧,车前有个人影,缩头缩脑地佝偻着,也是穿着黑衣,蒙着脸,见黑衣人过来了,立刻“阿阿”地自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指着车内。
    竟然是个哑巴。
    云自月上移开,照进丛林里的月光落在黑衣人脸上,恰是那个曾在金家的品茶人。
    他好以整暇地走过来,对着哑巴道:“走吧。”
    话音落时,人已经掀开了帘子。
    岂料,就在帘子掀开的瞬间,他突然发现车内竟然还坐了个人。
    那人的身影有些硕大,挤在这普通狭小的马车里,显得很拥挤,却像是没有呼吸一般,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这不妨碍他在车帘掀起的瞬间,手灵活地一扬,扔了他一脸白沫子。
    不好!
    石灰!
    品茶人已经来不及躲了,石灰落入眼睛,疼得他刚要叫喊时,后脑又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下。
    突然、猥琐,但极有效的连环击,让阴沟里翻船的品茶人声音都噎在了嗓子眼儿里,人就晕倒了。
    “呼……”举着砖块的“哑巴”开口了,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狂跳的心口,问车内道,“掌柜的,晕了吧?”
    正是四通票号的张桐。
    车内那硕大的人影——就是胖成球的张掌柜——往外挪了挪,边下车边道:“你敲的转头,你问我?看看死没?”
    “哦。”张桐急忙俯身探了一下一下鼻息,“没死,是晕了。”
    “把药给他吃了,捆了。”张掌柜一摆手,吩咐道。
    张桐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但手脚却极快,不一会儿就将品茶人捆成了个粽子,若是有懂的人看了,会发现他捆的是猪蹄扣,想挣脱都挣脱不了。
    把人扔在了车里,张桐才擦了把汗,小声问:“掌柜的,这人什么来头?”
    张掌柜的圆脸上,带着隐忧之色:“若我没看错,是黑鸦军京畿卫的人。”
    “黑鸦军”三个字,着实很有杀伤力,张桐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问:“皇,皇,皇上派来的?”
    黑鸦军是直接归皇帝调遣。
    张掌柜白了他一眼:“蠢货,陛下还需要贩私盐吗?”
    “哦。”张桐冷静了一下,旋即觉得更不对了,“那……他怎么……”
    张掌柜摇摇头:“难怪……”
    那位林大人要他们偷偷把人捆了。
    只是后面这话,他没说出口。
    张桐知道自家掌柜的在想心事,便不敢打扰,等了片刻才小心问:“那掌柜的,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去庄子上,等明天将人送给那位林大人,让她审吧。”
    “不用往上报吗?”张桐总觉得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听林大人吩咐就行了。”张掌柜说了一句,忽然看向张桐,问道,“你小子,可骗了芝麻的身子去?”
    张桐腿一软,差点儿跪下。
    ……
    张掌柜在城外抓人的同时,淮河边的仓库区,高空之上,有两道影子随云而来,轻盈地落在了金家那个仓库之上。
    甫一落下,便先行结果了屋顶之上的两个守卫。
    动作轻、快、稳,半点儿声响都没有。
    而那两个守卫刚刚被结果,空中又有六道影子掠过,纷纷落在屋顶。
    仓库内亮着灯,周围是一队守卫,四人一组,一组流动,一组守住门口。
    房上的八个人互看一眼,为首之人做了个手势,便也分成了三组。
    两个占了最高点,挽弓搭箭。
    两个趁着流动守卫转过墙角的时候,齐齐落下,另外四个自房上落下,就落在守卫身后。
    黑巾弯刀之下,不留生魂。
    只是,这几个人无声无息结果了守卫之后,方才发现,那仓库的门,竟然是半掩着的。
    请君入瓮?
    “初晓。”为首的人唤了一声。
    被称为初晓的男子过来,半跪在门前,检查了很久方才起身,也不说话,直接推开了门。
    其他的人眉毛都没动一下,只看着他进了仓库,不多时再出来,摇头道:“没有机关。”
    语气有些茫然。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忘记了今天要来做什么。
    仓库之内,空无一人,唯有那些私盐与官粮,满仓满谷地堆着。
    文正说他已经拿到了账册。
    就是说这证据,明晃晃摆在了江南卫的面前,连个同归于尽的陷阱都欠奉。
    “这就完了?”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些的男子收起了匕首,两手一摊,疑惑道,“那还要咱们来做什么?校官一个人,还解决不了外面那几位?”
    “文校官的运气,一贯比旁人好些。”一个梳着发髻的少妇坐到了一个粮袋子上,伸了伸腿,“不过这拱手相送,更像为了掩盖更大的事情呢。”
    为首的那人很赞同这话:“不管校官追着什么查到了这儿,只凭这一仓,就怕再难查下去了。”
    “古怪。”
    “刀口舔血的日子,什么古怪没见过?”为首那人不以为意,“不过将人逼成如此,也是断臂之痛,只怕文校官手里,还有些咱们不知道的。”
    他说罢,对着属下打了个手势。
    门口站着的人,立刻打起了个唿哨。
    声音飘荡而出,淮水之下有人窜出,极稳得落在了船舷之上。
    管弦之声骤停,突入之人已经刀出鞘,弓拉满,有个沉着的声音道:
    “黑鸦军江南卫十三所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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