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绮眼中闪过厉色,心口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疼得难受。
    明明一南一北两处的人,偏偏气质那么相似,偏偏别人看你们总觉长得像,你好奇吗?
    她好奇。
    人对于自己来自何方,归往何处,定然都会有好奇,别说顾绮是初来乍到的一缕魂魄,就是原主本人,被人如此问,都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穆戬,的的确确用一句话,问在了她的心上。
    文正瞥了顾绮一眼,没错过她转瞬即逝的忧郁,手中的刀再是一拧,却不再多言,将主动权交在顾绮手中。
    穆戬闷哼一下,紧接着咧开嘴,露出染着血的牙齿:
    “你不是她,你若是她,不会不认识那个荷包。呵呵,”他用剧烈的呼吸压着疼痛,“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了。”
    顾绮抬手,按在了文正的肩上,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你告诉我,我能救你不死。”她取出了平七叶送她的药,“至少,能让你回到京城去。”
    穆戬仿佛觉得她讲了个笑话一样。
    活着回到京城?还不如死在这儿来得轻松。
    “你和她,一样的幼稚。”他盯着顾绮的脸,“真是好看的模样呀,你和林昭,可惜,长得好看的人,活该命短,林昭死了吧?哈哈哈。”
    随着他的笑,又有鲜血自他的口中喷出,他却毫不在意:
    “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搭上了所有,终于换来了海盐县的上任文书,却死了,哈哈哈,可笑,一家子,个顶个的可笑。”
    文正微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什么。
    顾绮不再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冰冷地看着他。
    穆戬也再看她,开始涣散的眼神中,依旧带着挑衅,仿佛在等她生气、怒吼、继而哀求他,告之真相。
    可是等了半天,眼前这个扮着男装,与被他杀死的少女别无二致的女子,冰冷尽消,展露了个笑容。
    她从来都是好看的,大理城最璀璨的明珠,应该是她。
    即使,本不该是她。
    穆戬恍惚了,他好像是忘记了自己曾杀死过眼前的人,思绪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以前。
    可是眼前的人,笑意盈盈开口,说的话不再是“穆叔叔”,而是:“啊,原来海盐县是个关键呀。我知道了。”
    穆戬的瞳孔猛缩,分不清身处何地的迷茫,让他和干涸河床里濒死的鱼似的,打了个哆嗦。
    顾绮收起了丸药,俯身从他的身上摸出了那个香囊,并没有因为文正在侧,而对自己话中的意思有所掩饰:
    “你是不是觉得我本该死透了?可惜,没有呀……你和我这么个孤魂野鬼装神弄鬼的,有用吗?镇南侯,海盐县,林昭,香囊,谢谢穆大人,给了我不少线索呢。”
    “你——”穆戬欲言又止,顾绮却不再看他,而是问文正:“今夜多谢文校官出手,只是你来了这里,仓库那边呢?”
    “你放心,一个都逃不掉。”文正冷声道。
    穆戬口中又吐出了一口血,却没有什么意外。
    在看见文正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这个子,没用了。
    太子赴南疆出事却未死,平安归京之后,诸事都透着古怪,天下最高贵的那对父子,都在密谋着什么。
    需要有人背锅。
    而他们与金家,便是被选中的弃子。
    穆戬眼中的光芒开始衰败,但目光一直在顾绮身上打转,带着最后的好奇。
    他以为自己杀死的人,却成了这盘局中最大的异数。
    真有意思。
    异数,就是命数。
    老天爷是公平的,这点儿公平,十五年前就种下了。
    可惜他看不到结局了。
    “穆叔叔,这个好玩,你教给我嘛。”
    “穆叔叔,鸳姐姐怎么不开心了?”
    “鸳姐姐,这个给你。哈哈,我绣的,好看不?”
    “我给你们每人做一个吧。”
    长命富贵,是她送给他们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人,最好的祝福。
    “……我,会报仇的……”最终,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徒劳的誓言。
    他杀死她的那天,他们就站在门外,背对着屋子。
    黑鸦军亦或羽林卫,不管他们是哪种身份,从那天起……
    不对,从他们窥探了真相却隐下的那一刻,已经不配了。
    眼前曾经对着他们笑得真诚的人,如今不会再多看他们一眼,她只对着文正一拱手,轻声道:“这人,交给文校官了。”
    文正看向她:“你不再问问了?”
    顾绮摇摇头。
    “没必要了。”她握着那个香囊,“他知道的已经说了,剩下的我自己探查就好。”
    穆戬看着她转身要离开的身影,心中的某根弦像是断了一般,忽然嘶吼道:“你想的,不对!”
    顾绮停步,却没回头。
    “真相早就埋在了土里,你以为的都是错的!你是孤魂野鬼,从一开始,你就是无父无母的孤魂野鬼!”
    顾绮终于回过头,施舍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所以,栽在孤魂野鬼手里,穆大人开心吗?”
    穆戬穿过她漠然的目光,再次看见了那个笑得肆意的姑娘。
    他们教出来的人,他们毁掉的人。
    “练姑娘,放手吧。他们,都与你无关呀……”
    镇南侯府也好,林昭也好,太子也好,京中诸事种种,从来都与你无关呀。
    你是无意间被卷在其中的人,何必呢?
    若最初你知道一切的时候,便离开,寻个地方苟活,也不至于落得死地。
    甚至,你连她都不是。
    顾绮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将死之人,所有的可能在他至死都语焉不详的话语中,有了猜测。
    “我知道了,她也不肯放手,对不对?”
    “所以,我凭什么放手?”顾绮淡淡地说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算是,你最后的善言吗?”
    穆戬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徒劳地张着嘴,呼吸着最后的空气,说不上是眷恋生命,还是在等着一句话。
    “可是,”顾绮舒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肃穆地说,“我不接受。”
    “冤有头、债有主,姑娘莫要来找我,”她念出了之前穆戬将她丢在乱葬岗时的话,“但你,就是债主之一呀。”
    “所以,穆戬,去阎罗殿,给练姑娘忏悔吧。”
    穆戬随着她的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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