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翘起二郎腿,一面饮茶,一面冷眼瞧着她。
    兰菊媚笑更甚,将手上的华贵衣裳轻轻放在桌上,动作极为小心,好像这玩意儿随时会引爆了似的。
    “女官大人呀,您是宫里出来的人儿,想必女红一定是极好的……”
    暮雪差点把口中的茶喷出来,女……红……
    兰菊佯装不见,继续道:“您知道这衣裳是什么料子做的么?”
    “这是云锦。且这般精细考究,应是上贡的云锦。”暮雪打眼一看便知,猜测道,“这样好的东西,想必是圣上赐给督公的吧。”
    “不愧是女官大人,见多识广,眼光真好。”兰菊突然脸色一变,“可惜,督公前几日出行,衣裳无意间勾破了几处,这可是御赐的东西,也不知圣上会不会怪罪……”
    暮雪不解:“御赐云锦总共也没有几匹,除了皇后和太子,就只赏给了督公,他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兰菊假装叹气:“都是我不好,我服侍督公起居,眼不识货,竟拾掇了这件给他穿去衙门,谁承想那日他正好亲自下到河道巡查去……”
    暮雪打断了她:“那你找我是什么意思?”
    兰菊也不跟她绕弯子了:“这宫里的衣裳仪制我不懂得,云锦我更没见过,女官大人见的世面多,必然知道如何缝制才为妥当。”
    暮雪明知她此举背后不定藏着什么歪心思,却犹豫了。
    她取过王阳关那件衣裳细细瞧了,的确如兰菊所说,明显地勾破了几处,虽说圣上不会因这点事而怪罪于他,但这云锦珍贵无双,损坏了也极可惜的。
    算了,就当是她欠他的吧!上次行刺他的事情,她欠的他一次人情,该还,就还吧。
    暮雪一咬牙:“三日后来拿。”
    兰菊见她答应得爽快,立马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走了。
    纤纤十指轻轻抚上那云锦衣裳,温暖的触感便直抵她的心间。就算是不眠不休地学,她也定要为他补好衣裳,算是报答他这些日子的照顾。
    云锦不比普通锦缎,用的是江南提花木机所制,逐花异色,通经断纬,工艺十分复杂,若要将其补得天衣无缝,不仅要知道其原来的细节,更要有如匠人一般的细致手艺,方能做得周全。
    暮雪想起自己的女红就头痛,但是她既然决定要为他做这件事,就一定不会放弃。说做就做,她先去当地最有名的锦庄买最贵的针线,苦学技艺。
    这功夫不是教出来的,全是磨出来的,三日之内,她几乎不眠不休,到了用饭的时辰也只随意找块点心垫垫肚子。
    她并不是笨人,相反,其实她手很灵巧。从前女红做得差,不过是因为打小儿跟着干爹行医,这才耽误了基本功。
    现如今这般专注刻苦,到底是给她磨了出来。她不绣别的,单单只反复绣他衣裳上需要缝补的两处花样图案,一是他袖口的缠枝莲,二是他镶边的连缀花。
    光练这两副图案,也不简单。她磨断了十几根针,手不知戳破了多少次,才终于补出了这以假乱真的效果来。
    三日后兰菊来取时,暮雪已熬成了一大圈黑眼圈。
    兰菊从她铺上夺过衣裳,看了看,赞许道:“你果然有点本事。”
    暮雪直觉兰菊神色有些异常,皱眉道:“既是我亲手补的,也应由我亲手交予督公才是。麻烦你还给我。”
    兰菊听了,嘴角顿时扬起一个轻蔑的笑:“你都被督公贬到我手下了,哪还有资格让他亲自见你?再说了,你是督公的奴才,为主子做点小事也是份内应当的,怎么还想着邀赏来了?”
    暮雪神色一变,伸出手:“还我。”
    “别急嘛,我先拿回去放好。若是督公问起,我再告诉他。”兰菊冷笑一声,便出门去了。
    暮雪不敢上手生抢,生怕一争一抢之间会将那金贵的云锦不小心勾破。转念一想,她本来就是想报答他的。
    尽心了便无愧了,他知不知道,又有何紧要呢?
    她心情复杂,站起复又坐下,方觉眼前一黑,脑袋昏沉。也对,这些日子不吃不睡的,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等到了晚饭时辰,她去厨房取饭。不料厨娘见到她,就像是见了什么不祥之物似的,嫌弃不已地避着。
    “这是给你的饭菜,拿去吧。”
    暮雪一看,碗中竟然只有几片菜叶和一些馊水,那味道难闻得很,分明是不能吃的。
    见风使舵是人之常情,她被贬了,伙食下降些倒也无所谓,但这样的吃食,打发叫花子人家都嫌寒碜呢。
    “我记得就算是府里普通侍女,至少也有三菜一汤。您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厨娘冷冷道:“督公吩咐了,你就只配吃这个。”
    暮雪本要好好同她理论一番,一听此话,如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他……他的吩咐?
    厨娘再说什么,她也没听见,直到被人家拿扫帚赶了出去,坐在树边,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她想起那日傍晚登山,他提起她刺杀他的事来,他会不会表面原谅了她,其实暗地一里记恨她,才安排了这整整一出?
    也许他带她来江南,就是为了整她的。这里天高皇帝远,就算她死了,也没人知道,而且他还可以将她慢慢地折磨死。
    那么,前些日子,他对她的照顾,就都是为了——
    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再狠狠地惩治她。因为只有先对一个人好,然后再折磨她,才最痛苦,最残忍。督公的手腕,果然高明。
    她捂住头,蹲了下来,这个怀疑便越发的真切起来。
    多么可笑,多么傻啊。她曾经真的以为,他会对她好,是因为彼此的情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回的房,也忘了几时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望着熟悉的天花板,才确信这不是一场梦。
    还是一样的馊了的饭菜,摆在她的桌上。那古怪而难闻的味道,提醒她,所有,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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