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意间,她不再畏惧他,把他当做了朋友,甚至更亲密,所以在他面前才会越来越放肆。
    虽则她总提醒自己,在他身边伺候要小心谨慎,可是一不小心,她就又会随意起来。他们之间差如天壤,他是高高在上的督公,她是朝不保夕的复仇之女,怎么能妄图做朋友?
    他往事重提,想必还是未能原谅她当年的行刺。也对,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请督公责罚奴才吧。”她不再解释,直接认罪,“奴才多次逾矩,上次刺伤您的事,也该受罚的。”
    他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揣摩着道:“不高兴了?”
    她连忙摇了摇头,眼睛盯看着亭子里落满灰尘的地面,淡然道:“我是您底下人,这么没了章法可不成。您罚我也是该应,我不会怪您的。”
    王阳关难受地蹙了蹙眉,盯着她一小会,移开视线后看着远处的浮云。浮云聚散自由,凭借的是缘分,是天意。
    她之于他,如这浮云一般,只能守望,而不可强求。
    “那你暂降一级,跟碧纹她们一样,去外间伺候吧。”
    他说这话时,眼底掠过几分暗淡。她反倒舒了口气,觉得有什么心事被放下了。
    “是。”
    夕阳西下,余晖染遍山野。暮雪指着远处的崇山峻岭,轻轻松开了眉头,勉强微笑着:“督公您瞧,咱们也不是白费功夫,赶上夕阳无限好了呢。”
    王阳关明白她话中之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们之间好像有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对于她而言,这份感情才刚刚点燃,就必须熄灭。对于他,挡在这份感情前面的,则是无数沉甸甸的责任。
    然而夕阳太美,太美,难免令人驻足流连,不忍归去。
    王阳关极目远眺,微微笑道:“你既然喜欢,多看一会也无妨。”
    暮雪“失宠”于督公一事迅速在众人之中传开。宫里出来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对她的态度立马从亲热友好变得不冷不淡。最得意的就是兰菊,现在对她连名字都不叫,总是“喂”“那个”地喊她,颐指气使的架势简直比主子还主子。
    一日下着大雨,督公到衙门里办公去了,三宝等人跟去伺候。暂住的宅子里只剩下暮雪,兰菊,碧纹,以及三个小丫头,四个小仆童。
    兰菊仗着自己是太太派来的,感觉比碧纹她们这些当地知府派的丫头都高一头,现在暮雪又不得督公心意,被降到与她同级,她格外得意,成心借机在她们之中立威。
    “你们几个,没长眼睛啊?下这么大的雨,还不快把庭院里那些花花草草搬进来,等着挨骂吗?”兰菊提高了嗓门道。
    这语气谁听了都不舒服,但兰菊偏偏是督公从京城家中带来的,最有头脸,碧纹和三个小丫头敢怒不敢言,怕她去督公面前告状,只好任其差遣。
    不巧暮雪这日赶上月信,腹痛阵阵,起不来床,更莫说是去淋雨干活了。兰菊走到她的床榻前冷言冷语:“喂,怎么就你娇贵?人人都干活去了,你竟然还躺着?”
    暮雪懒得同她争执,尽量忍住急躁,淡然地解释道:“我今日身上不舒服,同三宝公了假的。你莫在这里吵闹,打扰我休息了。”
    “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兰菊狠狠地踢了她的床榻,“偷奸耍滑的东西!装可怜给督公看吗,哼,你现在连督公的面都不配见了。”
    暮雪厌恶她这般小人嘴脸,换做平时非要扯着她的衣领教训一顿才罢,可是今日实在腹痛难受,无力与她计较,闷在被子里不吭声。
    兰菊以为她怕了自己,越发得意起来,嘲笑道:“上次我不过说你没爹娘,你就害得我被督公骂了一顿。现在怎么着,督公腻烦你了吧?自己以为宫里出来的就是凤凰吗?哼,我看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鸡!”
    暮雪气极,顾不得自己身上疼痛,狠狠地将身边一个花盆砸向她:“滚!”
    那花盆恰好不偏不倚,砸到了兰菊的脚,疼得她一阵鬼叫。暮雪却讥讽道:“只可惜了这盆君子兰,没砸着君子,倒砸着小人。”
    兰菊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上前就要掀开暮雪的被子。碧纹连忙拦住,劝道:“兰菊姐姐先别和她生气了,你快回去看看脚被砸伤没有。我替你教训她。”
    兰菊的脚实疼得紧,由着一个小丫头扶了回去。碧纹这才坐在暮雪床边,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暮雪知道碧纹是个胆小懦弱的性子,必然是来劝自己少惹事的,但她却不想再忍下这口气,先一步开口道:“不用劝我,这种人不得些教训,只会变本加厉。”
    碧纹一个劲地摇头,苦劝道:“你可不能和她硬来,她到底是督公家里的丫头,若真闹到督公那里去,他也必会护短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暮雪仍然很是不屑:“我还怕了她不成。”
    碧纹在边上无奈地叹息着,按兰菊的性子,又得是好几日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没想到,接下来的几日出人意料的平静。兰菊没来找茬儿,也跑去督公那里生事,除了照例给暮雪分配些洒扫的活计,也没见与平日有何不同。
    或许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越是不行动,就越是憋着大坏水。暮雪自有计较,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她了解的王阳关为人,应该不至于任由着手下胡作非为才是。
    过了差不多七日,暮雪刚干完活回房,就见兰菊拿着一件华贵的男人衣裳,正坐等着自己。她虽然警惕,却也并不怕她,直截了当道:“这是我的屋子,请你出去。”
    出乎意料,兰菊竟然冲她媚笑,讨好的口气简直油腻:“女官大人嘛这不是,您快请坐。”
    暮雪皮笑肉不笑:“合着我刚才的话您没听明白?”
    兰菊竟也不恼,站起来给她搬座儿,笑道:“前些日子有些误会,您大人大量,不会还生我气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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