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处理好自己的家里的事,你不需要考虑太多。我说了,外婆是外婆,我是我。
    在被舅舅那一巴掌打下的时候,她动摇了一秒,但也只是一秒而已。
    安寻过去所有的爱,已经让她相信了,就算她是多余的,安姐姐也不会嫌弃她的。
    至少,安姐姐给她的那个家里,有为她点亮的落日灯,为她铺满的地毯,为她生火的厨房,为她填满的冰箱
    就算这些都没有也无所谓。她爱她,所以要和她在一起,所以要为她拼命,仅此而已。
    安寻的眼神垂落了几分,在看到女孩的那一刻,多少是抱有一丝期待的,期待姜学尔同意女孩来见她,那样,她大概会减轻一些罪恶感。可是显然,女孩是偷溜出来的。
    不要为了我和家人顶撞。她提醒她,或者说,她在哀求她。
    姜亦恩顿了顿,点了点头。她看见安寻身上若隐若现的淤青和擦伤,看见那吃了一大半的饺子,看见那萧条的眼神,和憔悴不堪的面容。
    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禁想起在音乐厅见到的安寻,那时候她眼底的悲伤,是秋天沉落的愁,至少还算诗意,至少还算保有精致。后来,她也几次捕捉到难得的明媚,是春天一般的温暖。
    可是此刻,那眼底只剩下破碎,她亲手造成的破碎。
    她压制下要崩溃的心,她知道只有自己撑住了,才能把崩溃的机会留给安寻。
    她忍着眼泪在安寻身边坐下,握起她的手看了看:安姐姐,身体检查过了吗?擦药了吗?还疼吗?
    奈何,终还是没能抑制住哭腔。
    不疼了,擦过药了,你看。安寻扯了扯袖口,避重就轻地给女孩看了眼手腕上的冰山一角。
    我不信,你给我看检查报告。姜亦恩眼眶发涩,不敢抬头。
    哪有这么快出来。安寻凄凄苦笑:小恩,你不想抱抱我吗
    再耽误一会儿,就必须得回去了吧。
    就像女巫给灰姑娘的梦,只能停留在午夜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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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姜亦恩心头一颤, 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怎么会忘了在第一时间抱住她。进来的时候楼道里连灯都没亮,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坐了多久。
    还说我是傻子
    我不在, 你连光都不要了吗。
    她慢慢倾近, 环过安寻纤柔的腰身,摩挲着她轻薄的背, 把她那颗被河水浸得冰凉的心,温在怀里。轻咬慢啄着她的侧脸和耳垂, 好像在责备她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绵绵吻落她脖颈上的淤青,又似乎在告诉她, 再狼狈, 也总有人在心疼。
    亲吻,在安寻身上泛起酥酥麻麻的刺痛,她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允许自己这样放肆, 仰着头, 轻晃着脖颈迎合女孩缠缠绵绵的唇, 在女孩的耳边, 轻呵出氤氲的气息, 眼泪,扑漱漱掉落着满足。
    她爱她入骨,她差一点失去她。那样的疼痛, 是生生从她的骨头里啮噬她的骨髓, 是一刀剜出她的心在她面前揉碎。
    面对此刻的失而复得, 她哪里还能撑得住矜持。
    她承认, 她好没用,好懦弱,她总是为一点小事就在脑子里织网, 恨不得把自己缠死。总是质疑着自己爱人的能力,总是徘徊在崩溃放弃的边缘,可她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只能像个丑陋又无能的懦夫,求着女孩,抓紧自己。
    那条河,夺走的不止是她母亲和妹妹的生命,也夺走了她十五年的青春年华,让她自我封锁,自我埋没。今天,也差点夺走了她一生唯一的挚爱。
    她怎么能不多想,怎么能不自责,她的女孩,差一点死在她眼前啊。
    她有多痛,就有多怕。
    小恩,抓紧我你抓紧我她浑身湿透着冷汗,不停颤抖。
    姜亦恩心如刀绞,强忍的泪水也止不住泛滥。
    没有确定安寻身上的伤,姜亦恩不敢用力抱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的后背,在耳边轻言细语。
    安小爱,对不起
    你别怪自己,我保证,我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了,好吗?不要什么责任什么错都自己身上揽,好不好?
    如果我更厉害一点,你就能不那么辛苦了,外婆也就不会担心了。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让外婆相信我的,我会努力给你最好的
    别推开我,好不好?
    女孩怀里的温度,耳边缱绻的话语,让安寻那颗彷徨的心,逐渐平复。她想告诉女孩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辜负,她只是害怕,太害怕再痛失心爱的人了。
    若不然,她也不会硬逼着自己吃下那大半碗饺子。她知道,谁都可以否定女孩的不理智,说女孩是自不量力。
    只有她,不可以。
    身体剧烈的疼痛,让她没有力气表达,冷汗不止,意识也时远时近。
    小恩,我好疼好累我想,我想睡会儿
    话音未落,她失力落进了女孩怀里。
    安姐姐?安寻!
    为了避免二次伤害,姜亦恩没敢抱起安寻,立即打了急诊电话,等待医生过来。
    爆破的冲击加上摔落石阶,让安寻的内脏多处渗血。万幸的是,出血不算严重,只须药物控制,还不到需要手术的地步。
    姜亦恩听到这个诊断结果的时候,差点又昏了过去,哭得肝肠寸断,满眼焦急,拉着苏问哽咽着再三确认:
    苏医生,你再让他们检查一下好不好?真的没问题吗?真的靠药物就控制得了吗?她游了泳,她给我做了心肺复苏,她刚刚还吃了好多饺子,她
    苏问按住她的肩膀稳住她:你不要着急,她所有的检查我都亲自盯着的,你也看了啊,没有大事,放心。
    虽然知道问题不大,但苏问心里还是狠狠揪着。她不敢想象安寻是怎么撑着力气拖着姜亦恩游上岸的,更不敢想象她又是忍着什么样的剧痛做了心肺复苏。毕竟,就算是正常体力好的医生,做几分钟的心肺复苏,也会累得满头大汗。
    姜亦恩抹了抹眼泪,靠到病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安寻,满眼心碎和怜惜,握住了她的手,抚在自己侧脸,轻轻吻了吻。
    我真没用,还让你反过来救我。
    安姐姐,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正保护你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敏神色慌张地破门而入:姜亦恩!快去心内,你外婆她
    姜亦恩轻放下安寻的手,回眸怔怔看着李敏,心里狠狠一震。
    李敏面色凝重,直言:你先去看看吧,耽搁不起了。
    姜亦恩意识到什么,本能地起身往前冲了两步,忽然顿下步子,回头望了眼安寻,又满是无助地望向苏问。
    你放心,这里交给我吧。苏问宽慰她。
    从李敏慌张地样子,她也明白老人家的情况不容乐观。于是和李敏对了对眼,让她顾好姜亦恩那边。
    姜亦恩跟着李敏一路跑到病房,看见外婆时,就瞬间克制不住泪生俱下。
    她不想用任何与濒死有关的词去形容外婆此时的模样。她只是看见外婆的生命,像干枯的花瓣慢慢陷入泥沼,像一阵烟雾逐渐消失在风里,她知道她阻止不了生老病死,也阻止不了落叶归根。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在她病房里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她不敢相信,迟钝地往前迈了两步。
    外婆外婆我错了,我不惹您生气了您打我吧,您骂我您不要吓我好不好?刚刚还好好的明明刚刚还在和我说话啊都是我害的是我
    姜学尔弥留之际,只是颤抖着把紧握的拳放在女孩手心,松开后,滑落一串玛瑙手串,她微微开合着干涩褶皱的唇,尽力用气音送出了几个字。
    百年好合。
    她遗憾,没能等到看孙女穿上婚纱的那一天,精明一世,强悍一世,逼得女儿误了终身,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疾言厉色,又散了一段良缘。
    这串玛瑙,姜学尔戴了大半生。姜亦恩很小时候,就总喜欢拿着它玩,那时候外婆就开玩笑跟她说:
    等我们小恩以后嫁人了啊,外婆就把这个送给你做嫁妆!
    外婆记了一辈子,也算是没有食言了。
    外婆姜亦恩紧紧握着外婆的手,泣不成声:您放心,我会幸福的。我还会成为像你们一样的好医生,我将来,也要救活好多好多人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我会听您的话,努力成为配得上她的人
    外婆,谢谢您谢谢您养大我,谢谢您不嫌我麻烦小恩永远永远,最爱外婆
    留不住的,就让她走得安心吧。
    墙上的钟表,指针一点点向着12靠近,新年的钟声敲响,窗外烟火绚烂。
    本有一人不庆生。
    从今以后,再多一人不贺岁。
    温柔的断肠悲痛,抵不过装腔作势的哀嚎。姜亦恩刚刚送走了外婆,舅舅舅妈就带着他们的儿子一拥而上,挤走了她的位置。
    后来,她干脆被舅舅连推带骂地赶了出来。
    你给我滚!姜家没有你这样的白眼狼!你还有脸在这里哭?!你外婆就是被你气死的!
    姜亦恩无力反驳,只能声声哀求:舅舅别赶我走好不好,让我再陪陪外婆我求你了舅舅
    还不滚?!男人扬起臂膀,眼看着又是一巴掌要落下。
    住手。
    身后,是一声柔弱却有力的制止。
    姜亦恩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舅舅的粗臂被一只柔白纤细的手紧紧抓握控制,她回过头,果然,是安寻。
    那人依然毫无血色,额角还冒着虚汗,甚至累到正轻轻喘息,却给了她无比坚实的依靠感。
    刚刚失去至亲的痛觉还淹没着她,看见这温和的面孔,忍不住失声痛哭。
    安姐姐外婆外婆她
    我知道,傻孩子,不怪你。安寻低眉满目柔情地望了眼她的女孩,而后将一个牛皮袋重摔在地,质问着面前一对男女:谁是白眼狼,谁气走了老人家,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苏问顺势向前几步把男人逼退:你们可真行啊,老太太还没走就想着争遗产,还想把锅甩到一个小姑娘头上?
    安寻醒来以后,听到噩耗,第一时间也是怪自己,以为是小丫头溜出来看她,才导致老太太突然心力衰竭。
    苏问本来劝她不要来,怕姜家人对她不客气,况且她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应该下床。可安寻哪里能放心让女孩一个人面对死别,硬撑着还是要来看看。
    谁知赶来的路上,听到几个护士说老太太病发前跟人争吵过,和苏问两人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去调了监控,虽然听不到声音,确实可以看到三人争吵后,老太太捂着胸口倒下的画面。
    安寻注意到孙美凤收到的牛皮袋,跟着监控线索,最后在姜亦恩的病房里找到了这份遗嘱。
    姜亦恩不敢置信地捡起地上的牛皮袋,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赫然写着那刺眼的两字。里头的条款,也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外婆名下所有的资产钱财,将全部归属于儿子儿媳。
    你们怎么可以她气到发抖,没想到她从小朝夕相处的舅舅舅妈,居然贪婪到这种地步。
    安寻把女孩揽入怀中,不愿再让她在这里逗留,就把她往病房里带了带:小恩,我们先进去陪外婆。
    而后,和苏问对了个眼神,带着女孩抢回了外婆身边属于她们的位置。
    这是我们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孙美凤心虚道。
    苏问嗤笑一声:你两爱谁谁去,但姜亦恩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该是你们的我们不抢,但该是这丫头的,我们也绝对一分不让!想欺负姜亦恩,你们试试看啊!
    苏问的身后,逐渐靠拥而来一群医护人员,大家都是来为小丫头撑腰的。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没有忘记老医生们说过的话。
    他们走后,他们的家人,就应当是我们仁卓全医护的家人。
    敬他们的父母为父母,疼他们的儿女为儿女。
    因而烈士,没有遗孤。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一下小可爱的疑问。
    首先关于安寻为什么要自责。显然是因为姜亦恩为了她两次冒险拼命。医生的职业是行医治病,不是拼命做无谓的牺牲。自责不应该把姜亦恩带去了火锅店,也只是连带效应,之前也提过,她的私心。
    如果单纯只是把姜亦恩带到火锅店救了伤员再平安返回,安寻自然是不会有自责情绪的。这应该很好理解。
    其次关于纠结和动摇。安寻作为一个封锁了自己十几年的冰娃娃,从开始这段感情的时候就是纠结不定的。她的纠结不是为了给自己权衡利弊,而是始终在为姜亦恩权衡利弊。
    我想情绪本身就是复杂的,爱人为了救自己差点死在眼前,加上过往的经历,我想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能轻松的。而我作为作者,能写出来的纠结不过如此,剩下的,大概也只有安寻自己默默消化了。
    故事只是故事,现实里又走得出几人。
    我很高兴看到小可爱说应该保护爱人,因为你们和我理想中的小恩一样纯粹赤诚。但正如我文中几次提到的事不关己一样,安寻作为被保护的对象,不可能也不应该把女孩的拼命视为理所当然。
    所以她的态度是:不否认你过去的付出,但也绝不支持你未来依然这么做。
    理智上说这样的爱是畸形的,也是站在安寻成熟的角度。理智上她始终坚持小孩们都应该先学会自爱再去爱人。但文中也提到了,情感上,她也阻止不了自己爱女孩甚过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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