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痛到几乎要跟着女孩窒息,痛到心跳,也要停顿了。
    可笑,穿上这身白大褂,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姜亦恩!姜亦恩!你醒来,你给我醒过来!
    心里,她埋怨着这条河,埋怨着造化弄人,也埋怨着她自己。
    你已经夺走了我曾经的一切,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封闭了自己十几年!为什么,为什么连我最后的一点珍藏都要夺走
    为什么啊
    果然,是我太贪心了吗?
    那我不要了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爱人,不要朋友,不要亲人我活该一辈子孤身薄影,活该没有幸福
    我只要她活着,我只要她好好活着!哪怕我再也不能拥有她哪怕,哪怕用我的命去换她
    小恩
    它们听不见我的恳求,你也听不见吗?我要你活着!我求求你醒过来
    我真的,只有你了
    姜亦恩陷在混沌里,感受到刺骨冰凉,她听得见安寻在叫她,听得见那啼血悲鸣。薄弱的心跳,一下一下受到外力的冲击,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温柔的唇,包裹住了她的唇,阵阵暖风吹过满身,慢慢的,她好像,可以呼吸了。
    一阵猛烈的呛咳,水吐了出来。
    安寻在这一刻,强忍的悲痛和恐惧终于宣泄,抱着她失而复得的宝贝,肩膀止不住颤抖,委屈得失声痛哭。
    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
    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安姐姐
    姜亦恩微微睁开眼,眼前的人,美得好凄惨,她被紧紧抱入怀里,耳旁,是一声又一声劫后余生的悲叹,她第一次,看见安寻哭得那么狼狈。
    消防员和另一行救护车,逆行而来,她们,也终于可以在这场灾难中退场。
    重症监护室门口,安寻固执地守着,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满眼凄怆地盯着门,一刻也没有挪开。
    苏问劝了她好多遍,她不听,看着她脖颈上还有显而易见的淤青,心疼又焦灼。
    姜学尔早早就闻声赶来,终于也忍不住对着安寻声嘶力竭:安寻我是怎么拜托你的我是怎么恳求你的!这就是答应我的,会好好保护她?
    她指着安寻,所有的话语都哽塞在喉头,费尽力气才得以出口,一刀刀剜在对方心口的同时,也刺痛了自己:你!你啊大年三十啊!你们非要逼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老人的话,好像震耳欲聋,又好像飘渺虚无,安寻什么也听不清。她知道错了,她知道她千不该万不该把女孩带上救护车,千不该万不该没阻止女孩跳下水。
    她甚至,不该让女孩爱上她。
    她想起姜学尔说的那句:宁愿她孤独终老,也不要她身边有一个随时可以让她拼命的危险人物,她终于有些理解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孩对她的爱,成了她的原罪。
    老人家,你消消气,这事儿也不怪安寻,她也浑身是伤了不是?苏问自然是心向安寻的,一直想要帮她说话,可面对老人,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重。
    妈,小心身子。孙美凤扶住了老人,一下下给她顺着气:医生都说了,抢救及时,不会有事的,您可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了。
    两个小时观察以后,姜亦恩被正式宣布脱离危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安寻眼睁睁看着女孩被带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却再也没有勇气,追上去。
    她知道,她抢不回来了。
    她也没有资格,再去抢了。
    至少小丫头脱离了危险,她应该庆幸,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双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她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苏问连忙接住她,见她还有意识,扶起她,劝着她去换了身衣服,而后,又替她简单处理了手脚脖颈上看得见的外伤。
    可还没有做进一步检查,安寻又固执地出了病房,抱着她和女孩亲手包的饺子,走到女孩病房门口。她知道姜学尔现在恨她入骨,她只期待着手里这份饺子,能唤起老人家心里哪怕一点点的怜悯,能让她见上女孩一面,哪怕就一面。
    见孙美凤守在门外,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低声哀求道:能让我见见她吗
    孙美凤被面如纸色的安寻吓了一跳,为难道:老太太说了,暂时不让你们两见面。
    我看看她就走,这是她亲手做的饺子安寻继续央求,泪如雨下。
    哎呀都说了不让了!孙美凤不耐烦地打断,推搡了一下。
    保温盒,被打翻了,饺子散落一地,仿佛也把安寻那颗小心捧着的温热的心,打碎得七零八落。
    我我不是故意的
    孙美凤没料到会打翻保温盒,更没想到安寻已经无力到一推就倒。她怯弱地后退了几步,看见安寻虚弱到有些瘆人的面容,呆愣了两秒,心里也跟着酸疼,想去扶,又不敢动她。最后,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你回去吧,姜亦恩是我们家孩子,我们会照顾好她的,老人家心脏不好,你也别再来刺激她了。
    说完,逃离进了病房。
    安寻跪坐在地,已经再哭不出声了,眼泪顺着面颊滑落至脖颈,悄无声息地滴落,悄无声息地心碎。
    她小心地把饺子一颗颗捡了回来,这是女孩满满的心意啊
    怎么可以,就这样被浪费。
    第84章
    比姜学尔的态度更让安寻绝望的, 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真的是对女孩最大的威胁。
    她是一个理智派, 从小树立起来的观念告诉她, 她们之间的爱,是畸形的。
    过往的伤痛她们注定患得患失, 注定一看到光亮,就飞蛾扑火。就像明明是腊月寒冬, 为了不让女孩失落,还是会满足她往奶茶里加冰块的渴求。溺爱, 说到底, 是失去理智的,是居高临下的。她终于认清了,她的爱, 对于女孩而言, 不是保护, 是摧残。
    所以才让她的女孩, 明明手无缚鸡之力, 也要冲向尖刀对准的地方,明明不会游泳,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跳进河里。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奋不顾身, 事不关己的人才会觉得感动, 与她而言, 是几乎要逼死她的心痛和恐惧。
    她知道, 如果女孩没有爱上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她偏偏是一个感性的理智派, 大脑和心,永远在背道而驰。偏偏能体会到细微的情绪和爱意,偏偏明知是危险,依然逃不过沦陷。
    要怎么办啊,到底怎么样,才能真的护好她的女孩。她真的不知道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坚持,还是,放弃。
    收好了满地心碎,她悄悄走开了,躲进了昏暗的楼道,随便找了个台阶席地而坐。进不了病房,在走廊也随时会被赶走,这里是离姜亦恩病房最近的安全通道,她只能在这里,以尽可能近的距离,无谓地守着女孩。
    她麻木地,把冰凉到发硬的饺子塞进嘴里,顾不得没有筷子,也顾不得是从地上捡起来的,也无所谓满身狼狈再狼狈一点。
    她强忍着泪咀嚼,明明痛到无法下咽,还是硬生生往嘴里送着,明明已经超过了自己平时的食量,还是坚持一口接着一口。
    她固执地以为自己可以把五人份的饺子都吃完,以为只要吃完了,就是对女孩心意的不浪费和不辜负。
    是啊,不浪费,不辜负。
    即便现在到处可以送外卖,即便饺子店的饺子比自己包的好吃太多,即便心意和热情,看起来幼稚又无用。
    可是,这就是她的女孩啊,明明知道深情百无一用,也依然选择一往情深,明明知道隔壁是个冷若冰霜的女魔头,也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敲开那扇门。
    明明知道她可以,也从来没有丢下她。
    在回来的救护车上,女孩迷迷糊糊对她道歉,迷迷糊糊说着自不量力。她还来不及回应,女孩就晕了过去。她迫切的想见女孩,只是想告诉她,不是自不量力,不用说对不起,即便这份心意让她恐惧、让她无助,也让心碎她也从来不敢辜负,不舍浪费。
    正如冷硬的饺子刺痛了她的喉,绞痛了她的胃,她也绝不会任由它们破碎一地。
    病房里,姜亦恩刚刚醒来,就被外婆和舅舅骂得狗血淋头。骂她没出息,骂她不自爱,她都认了。但她仍然不后悔,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余地后悔,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没有理智去权衡利弊,救安寻,是她的本能。
    外婆,我知道错了,您能让我去找安姐姐吗?她身上的伤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从河堤上摔下去了她肯定很疼
    如果不是疼到没有力气挣扎,以安寻那能够一次次死里逃生的水性,又如何会让自己任由河水拉远。
    姜亦恩泣不成声,话没说完就阵阵咳嗽,肺部像要被震裂般的疼痛,她也曾以为只要疼起来心里的痛就会掩盖一点了,可是那生不如死的滋味,真真切切地告诉她,那只会雪上加霜。
    姜学尔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丫头自己已经是这样了,居然还牵挂着别人,叫她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不心急。
    你们现在这样的状态,不适合谈恋爱,分开一段时间,对你对她都好。
    姜亦恩怔住半晌。
    外婆,那您说,什么状态才适合谈恋爱?难道就因为我们心里都有过创伤,就连爱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据理力争,可明明都没有问外婆哪里不合适,就已经自动带入原因了。其实,她也明白的,明白她是因为缺爱才会那么沉溺于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才会变成那个为一颗糖就能拼命的孩子。
    她知道,她很可笑,也很可悲。
    可要一个缺爱的孩子接受自己缺爱的事实,才是最残忍的事。
    她还没有等到外婆回答,就已经默默低下了头。
    从心底,她也觉得,她不值得。
    你啊!你怎么就姜学尔本就被吓得不轻,情绪一激动,心脏又开始疼痛,附身捂着胸口再说不出一句话。
    外婆姜亦恩的气势瞬间消弱,不敢再顶撞,事实上,也没有底气再顶撞。
    一旁默默看了许久舅舅,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你还敢跟你外婆顶嘴!你外婆怎么进医院的你忘了?!谈个恋爱谈得要死要活的还有脸了?!你妈要是知道是个这么没出息的,当初就不该费那么大劲生你!
    姜亦恩吓得浑身缩颤,耳根到脸颊疼到红肿发烫,绝望、恐惧、茫然、无助死死地包裹着她。
    爱和保护的缺失,让她从小霸王变成了惊弓之鸟。这一掌打下来,让那个好不容易被安寻拿着糖带着爱,从树洞里哄出来的小孩,又一次退缩了。
    不该生下她,是啊,不该。
    是她给大家添麻烦了,从七岁那年开始,她就是个麻烦精。她是餐桌上多余的那双碗筷,是阖家欢乐里多余的观众,是过年亲戚们多余的要给的红包。
    长大了,麻烦完外婆舅舅舅妈了,还要给安姐姐添麻烦,多余的白兔奶糖,多余的挡刀,多余的自不量力
    不管在哪里,她都是多余的。
    再努力再努力,也是多余的无用功。
    老太太扬起拐杖狠狠打在男人的腿上,含泪斥责:你打她做什么?!她刚刚才死里逃生,你又打她做什么!你们一个二个的,气死我才算完是不是?!
    妈!男人连忙扶住老太太,欲言又止:算了妈,我先扶您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美凤就好,您别气坏身子。
    姜亦恩沉吟许久,突然下了床:
    外婆,您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听话。我知道错了,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她总是如此,擅长让别人安心,擅长说谎。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苏问到急诊搭把手的功夫,回来就没看到安寻,急得跳脚,好在,一贯不想连累别人担心的安寻,还是第一时间就接了她的电话。
    你搁哪儿呢?!我说了你得做个全面检查,那他妈是爆炸!爆炸啊姑奶奶!
    安寻听到苏问焦急的责骂,刚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落,哽咽着拜托她:苏问,你能帮我看看小恩吗?能不能帮我告诉她,多亏她救了我
    在救回女孩的那一刻,她也有过要狠狠骂一通的冲动,最终还是被女孩低弱又卑微的道歉打败了。
    她哪里舍得怪她。
    只是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冒险的机会了。
    不用麻烦苏医生了。
    随着一声熟悉的轻灵声线,昏暗里,闯进了一束光,亮得有些刺眼,安寻抬头看了许久才看清,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缝外头。
    逆着光,女孩身上泛起了一圈光晕,朦胧又不真实。她怔怔望着,眉间凝起不可思议的疑惑,泪水卡在眼眶里打转,微微分离的唇齿间欲言又止。
    电话那头的苏问听出来是姜亦恩的声音,愣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挂了电话。
    安姐姐,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姜亦恩走进昏暗里,把门关上,让里头又一次没了光亮。敲了敲感应灯,才让安寻重新看清了她的面容。
    小恩?安寻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出来了?你外婆她
    两分钟前,姜亦恩趁着舅妈睡着打算溜出来,没想到开门声还是把舅妈吵醒了。
    孙美凤睡意朦胧地问她:你去干嘛?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尿尿。
    孙美凤无心追究,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她这才得以脱身,听见安全通道里有动静,才循声找了过来。
    她没有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外婆和舅舅等候多时,他们料定她一定会溜出来。
    只是,姜学尔改变了主意,拉住了打算冲出去的儿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病房。她知道,她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剩下的路,终归是要两个孩子自己走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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