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背后的主子一样,云禩缓缓的道:他对你有恩,在你心中宅心仁厚,大仁大义,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下令炸毁水闸,险些令近百难民丧命的真凶。
    嵇曾筠几乎站不住,高大的身躯微微踉跄着,嘭一声靠在牢门的栅栏上,他心中有些迷茫,仿佛被浓雾笼罩,看不清眼前,也看不清身后。
    这些年来,因着父亲的死,因着叛军都被赦免,嵇曾筠怨恨过,仇视过,但是到头来,自己都在做甚么,左冲右撞头破血流,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在原地打转儿,还险些铸成大错
    我到底嵇曾筠扶住自己的额头,喃喃地道:我到底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么多年来,我做的都是徒劳,根本没有意义真真儿可笑,最可笑的那个人,到最后却是我自己
    云禩垂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跌跪在地上的嵇曾筠,淡淡的道:嵇先生,我再问你一遍,指使你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嵇曾筠嗓子滚动,干涩的滚动了好几下,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他的动作好像生锈的机器,磕磕绊绊,又艰难困苦。
    嵇曾筠的眼眸赤红,沙哑的道:是大爷。
    果然是他。胤禛一点子也不意外。
    嵇曾筠又道:是大爷又如何呢?你们也知大爷的秉性,他做事儿滴水不漏,我追随大爷这么多年,未尝握住甚么证据。我说过,没有证据的事儿,便是没有的事。
    换句话也就是说,嵇曾筠虽然招供是大爷胤褆做的,但他手上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证据,口说无凭,如果他们不拿出证据,很有可能被大爷胤褆反将一军,参他们蓄意诬告。
    而康熙是最顾念亲情之人,也是最厌恶兄弟之争,朋党构陷之人,到时候很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十足不划算。
    天色灰蒙蒙的发亮,大雨变成了小雨,天空中零零星星地飘着毛毛细雨,将本就不亮的天空,罩上一层朦胧。
    太子胤礽今日起得早,他本想再去牢狱审问一番嵇曾筠,如今知道幕后之人的,自缢的自缢,撞墙的撞墙,唯独剩下嵇曾筠一人。太子胤礽急于立功,在康熙面前证明自己的储君能力,因而早早爬起来,若是能从嵇曾筠口中获得蛛丝马迹,也好早日纠察清楚。
    太子一路往牢狱走,没成想正好看到云禩和胤禛二人从牢狱中走出来,这一大早的,天色还灰蒙蒙的,老四和老八怎么就走到一起去了?
    太子胤礽大步走过去,拦在云禩和胤禛面前,道:四弟、八弟?这一大早的,你二人昨儿个晚上,背着本宫去做甚么了?
    云禩:这话儿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
    第35章
    云禩道:不瞒太子, 刚才嵇先生招供了。
    他招认了指使之人?太子惊讶的道:那还等甚么?走,去抓人。
    云禩拦住太子,道:然, 招供了, 也等于没招供, 嵇曾筠手中也没有此人的证据,所以此人抓不得。
    哼, 太子冷笑一声, 道:是谁这么大的脸子?还抓不得?本宫今儿个便要治治他。是谁?
    胤禛淡淡的道:是大爷。
    大太子的嗓音瞬间熄灭了,好像泼了水的篝火,脸面上甚至冒出呲一股黑烟,熏得那是烟熏火燎的,简单来说脸色难看至极。
    太子胤礽万没想到, 这个指使之人竟然是大爷胤褆。他现在算是醒过梦来了,水闸倒塌, 还有打手刺客, 分明是要自己有去无回,无法回到京城去, 那么皇长子便变成了皇太子,果然好狠的心呐!
    太子冷着脸,阴森森的一笑:好!好得很呐!原来是大爷!平日里恭恭敬敬,体体面面的, 结果背地里竟顽些阴险的手段!早就知他与本宫不对付,但没想到竟这般下作狠毒!本宫这就去向皇上检举,狠狠参他一本!
    且慢。胤禛道:太子去不得。
    去不得?太子道:为何?
    胤禛面色冷淡,丝毫没有甚么表情变化,道:太子难道忘了皇上的秉性么?皇上是最重亲情之人, 捕风捉影之事儿,本是没谱儿的事儿,就算是告到皇上面前,也没有证据可以指证大爷,如此一来,大爷随便辩解两句,反而叫皇上觉得是太子在诬告大爷,构陷兄弟,铲除异己,这不是正触了皇上的逆鳞么?
    胤禛可是过来人,上辈子大爷就是急功近利,构陷兄弟,趁着太子失势,在康熙面前落井下石,甚至提议杀掉太子,所以才失去了康熙的宠信,招惹康熙当廷大怒,筑起高墙,圈禁了大爷。
    胤禛虽很乐意坐山观虎斗,看着大爷和太子两个人你争我斗,但如今胤禛还是太子党,尚未集势成功,所以太子这个靠山还不能倒,因而必然要拦住太子才行。
    太子一听,脸色又变了变,的确,他很了解皇阿玛的为人,皇阿玛年纪越大,越是顾念亲情,或许这就是老一辈儿的通病。康熙最不喜欢的无非是党派之争,还有手足之争,若不能扳倒大爷,反而连累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如何是好?太子道:分明是大爷搞鬼,又不能参他,又不能骂他,难道咱们便要吃掉这个哑巴亏?真真儿是窝囊去了!
    幕后之人险些让他们全部丧命水闸之下,虽云禩和胤禛早有准备,也算是死里逃生,有惊无险,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云禩也并非甚么善茬儿,怎么能就这样忍气吞声的算了?
    云禩幽幽地道:大爷派来的,自缢的自缢,触壁的触壁,唯独剩下嵇曾筠一个,想必嵇曾筠也是最不受信任的,他手里根本没有大爷的证据但是二位兄长细想想看,嵇曾筠就算手中没有大爷的证据,但大爷自己个儿是知道的,嵇曾筠是他的人,嵇曾筠落网,恐怕再过不久,靠着大爷手眼通天的能耐,他肯定很快便会知晓这个消息。
    胤禛点点头:确是如此。
    云禩一笑,道:不若咱们将嵇曾筠放了。
    放了?太子惊诧道:放了他?
    云禩重复道:无错,便是放了嵇曾筠。大爷心知肚明,嵇曾筠是他的人,如今嵇曾筠被抓,绝对有死无生,大爷是有恃无恐。但若是我们放了嵇曾筠呢?大爷的计划被打破,便算是嵇曾筠手上没有指证他的证据,但是大爷也会想嵇曾筠是不是变节了?否则怎么可能全须全影儿的离开牢狱?
    是了!太子胤礽笑起来,道:就是这么个感觉!大爷绝对会焦躁的仿佛热锅上的蝼蚁,想想那个模样儿,本宫便觉得有趣儿的紧。
    胤禛瞥了一眼云禩,眼神中有些穿透的了然,道:怕是八弟,还有私心罢?
    被四哥看穿了,云禩很坦然,对于自己的私心,一点儿也不遮遮掩掩的,笑道:弟弟的确是有私心。嵇曾筠那是百年难遇的水利奇才,若是嵇曾筠伏法认罪,的确可以泄愤,但对于浑河百姓来说,却是一大憾事。
    胤禛虽没说话,却微微颔首,对于朝廷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大损失呢?上辈子胤禛一手提拔了嵇曾筠,嵇曾筠为朝廷办事鞠躬尽瘁,而且十足务实,修建水利用的银两,是旁人的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为国库节省了巨额帑银。
    就算国库有银子,谁不是能省一分是一分?再者说了,国库的帑银还有许多方面点着名儿的要钱,因此作为上位者,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省钱的仆臣了。
    若是嵇曾筠就这样没了,的确可惜,何止是可惜,而且可叹,也可悲。
    云禩道:不若咱们把嵇曾筠放出来,一来让他戴罪立功,兴修水利,治理河患,二来也可以观察大爷,看看他是否会露出甚么马脚。
    听八弟的。
    胤禛还未开口,太子胤礽十足爽快,也不知是云禩说的太有道理了,还是云禩的同盟卡又生效了,反正太子的嗓音又爽俐,又干脆,听得云禩不由笑起来。
    云禩道:多谢太子信任。
    嗨太子感叹了一声,随口道:甚么信任不信任的?咱们是兄弟啊,你是我八弟,我是你二哥,二哥信任你,不是就跟吃饭用膳一样儿,天经地义么?
    太子这般说完,突然觉得
    有点不对劲儿。
    哥哥信任弟弟,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毕竟血里的亲缘,骨子里的牵绊就是如此。
    但那仅局限于普通老百姓,天家的兄弟生下来便是仇敌,非要你死我活才是了。
    太子竟然顺口说出了这样令人、令己都费解的话,说完他就蒙了,甚么情况?怎么回事?嘴巴为甚么不听使唤?自己平日里最看不惯老八的虚伪做作,怎么今儿个还说出信任的话来,而且这言辞
    自己听起来都黏糊糊的!
    太子说完,头顶上瞬间冒出揉着脑袋的小黑猫,翻着肚皮在地上炸毛、打滚儿。
    云禩:看起来,小黑猫的狂犬病又犯了
    太子胤礽一口答应下来,还说都听云禩的,胤禛也没有异议,毕竟上辈子是他举荐提拔了嵇曾筠。
    于是三个人一合计,便将嵇曾筠给放了出来。
    嵇曾筠坐在牢狱之中,手中托着碧绿色的青团,他没有食青团,只是那么托在手掌中,用眼目凝视,仿佛云禩做的这只青团,与旁人家的青团都不一样似的。
    喀啦喀啦
    牢门的锁链被打开了,一件补子袍的下摆垂在嵇曾筠眼前。
    嵇曾筠的目光顺着补子袍的下摆慢慢向上移动,一点点看清出来人。是天文生齐苏勒。
    齐苏勒站在阴暗的牢狱之中,仿佛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虽然高傲不解人间疾苦,但也正是如此,齐苏勒才会保持初心,他的心里,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水利,因着水利便是他的全部,是他的信仰和骄傲,不允许任何肮脏与糟粕践踏。
    虽听起来很可笑,很幼稚,但亦虔诚。
    嵇曾筠如今看齐苏勒,心中才突然生出这样的感叹这才是一个水利官员,该有的心肠罢。
    齐苏勒走进来,见到嵇曾筠看着自己发呆,不由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面,没有沾上脏东西啊?
    早上用膳的时候匆忙,赶忙扒拉了两口稀粥便到牢狱来了,难道脸上沾了稻米粒子?
    没有啊
    齐苏勒又擦了两下,这才端起架子,咳嗽了一声,用靴子尖儿踢了踢嵇曾筠,道:罪民嵇曾筠,发甚么呆!
    嵇曾筠回过神来,道:齐大人怎么来了?是来给嵇某人送行的么?
    齐苏勒冷笑一声,道:送行?你也配么?我与你干系好到这种地步,还要给你送行?
    也是。嵇曾筠苦笑一声,低垂下头去。
    齐苏勒道:我是来奉太子、四爷与八爷之命,放你出去的。
    放我?嵇曾筠缓缓又抬起头来,这次他的眼目里都是诧异,道:齐大人怕是听错了,嵇某人是罪人,怎么可能放嵇某人出去?
    齐苏勒道:传话我还是会的,哪那么多唧唧歪歪的说辞,快点,走了,本官还等着去复命回话儿呢。
    嵇曾筠一头雾水,难得糊里糊涂反应不过来,就被齐苏勒带着离开了牢房,出了牢狱之后,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牢狱门外的太子胤礽、四爷胤禛,还有八爷云禩。
    齐苏勒走过去,拱手道:拜见太子、四爷、八爷,给太子和二位爷请安。
    太子很有派头的摆摆手,自有人上前将嵇曾筠的镣铐打开,失去了镣铐的双手如此轻松,嵇曾筠的手中,还捧着那只碧绿色的青团。
    云禩笑道:嵇先生,走出牢狱的感觉,如何?
    嵇曾筠一脸木讷的模样,这样的表情真真儿少见,混似一只呆头鹅般。
    云禩又道:今儿个我们的确放了嵇先生,但嵇先生不要高兴的太早,需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开始,你便要开始赎罪,浑河的水利你要管,黄河的水利你也要管,天下的水利你还是要管,这辈子,你只能耗在水利上,没有旁的路可以选了。
    嵇曾筠怔怔的听着,道:八爷
    云禩笃定的道:用你的才华,来赎罪。
    嵇曾筠听到这里,已然全部听明白了,又是震惊,又是感动,又是纳罕,心情复杂的犹如一口油锅,久久无法平息下来。
    胤禛道:事不宜迟,嵇先生、齐大人。
    草民在。
    下官在。
    胤禛眯着眼目下令道:立刻着手修缮浑河水利,务必在暴雨之前,巩固水利,根除水患。
    是!
    太子胤礽在一旁看着,分明自己站在主位上,然
    太子左看一眼胤禛,右看一眼云禩,这两人说的都挺好,尤其是老四,老四这下令的模样,威严不可违逆,颇有派头,虽不是太子,胜过太子,让太子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多余
    的确,胤禛虽然不是太子,他从未做过太子,但是他直接做了皇帝,自是威严不可言喻的。
    嵇曾筠与齐苏勒立刻开始修缮水利,加上赈灾银到位,附近难民全都过来帮助修缮,暴雨来临之前,终于是修缮好了浑河水利。
    暴雨下了三天,雨水疯涨,但因着河床淤泥清除的缘故,河水并没有溢出河床。
    在三天的阴霾之后,第四天一大早,天空终于渐渐放晴,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慢慢爬上高空,带着一股挣扎的不屈。
    公子!公子!
    一大早上的,云禩还未睡醒,便听到小兰英清脆的声音,仿佛一只小黄鹂一样,叽叽喳喳,隔着门板都能清楚的听到小兰英的嗓音。
    云禩困得紧,别看他总是一副温柔亲和的模样,但云禩背地里有些马虎,还喜欢懒床,若是早上没事,云禩必然要睡到十一二点才会起床。
    云禩把被子盖到头顶,本想继续睡个回笼觉,便听小兰英笑着喊道:公子!放晴了!放晴了!出太阳啦!公子快来看看呀,雨停了,雨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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