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良辰美景,姐姐不若赏个脸同本宫相伴赏景如何?”
    饶是四周一片漆黑,薛海娘仍是能隐隐瞧见来人的轮廓。
    窈窕纤巧的身段,沁入鼻尖的幽冷檀香,鹂鸟轻啼般的声喉过耳便能叫人再难忘却。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薛海娘一瞬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侍女这时亮起火折子,将宫灯点上。
    先前主子嘱咐,为免打草惊蛇,是以不曾打灯,如今既是寻着了猎物,她自是不能再让主子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道上摸黑前行!
    视野顿时清晰,借着侍女掌中宫灯微弱的光,薛海娘打量着。
    虽是才诞下皇嗣未久,身子孱弱,可上等的胭脂水粉仍是将眼前的女子包裹的姝丽明媚,又许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哪怕是夜间出行,她身上那一整套装束,饶是如今灯火昏暗,薛海娘也仍是能明确的感受到它的价值不菲。
    玫瑰红鎏金曳地长尾鸾袍,晚烟霞金丝绣披帛自她臂间穿梭,直至拽地,虽已是初夏,却仍是罩着月牙色织锦金丝线披风。她纤长嫩白的手自小腹处交叠,为彰显华贵,指上罩着上等护甲。
    薛海娘也不见平日的谦卑恭顺,她微眯着凤眼,露齿一笑,“贤妃娘娘诞下子嗣不久,怎的也不好生待在钟粹宫照看皇子殿下,更深露重也出来游玩,这万一若是伤了风、着了凉可就不好。”
    “大胆,我家娘娘乃小殿下生母,位列四妃,区区贱婢,见着娘娘竟不行叩拜大礼,还敢如此出言不逊。”薛巧玲尚未计较,她身旁的犬儿已是忍不住发话。
    却被薛巧玲抬手一个示意住了嘴,“哎,姐姐如今难得不与本宫生分,本宫很是欢喜呢。”
    薛巧玲掩唇轻笑,却是眉横眼吊,眸光犀利,“本宫近来想念姐姐可是想念得紧,可不巧姐姐贵人事忙,日日守在养心殿内半步也不曾踏出,今儿姐姐总觉得胸口憋闷异常,便唤侍女与我出宫走一趟,不曾想竟是在此见到了姐姐,想来真真是你我姐妹二人心有灵犀呢。”
    “如今见到了,娘娘便快些回宫吧,娘娘身子孱弱,弱柳扶风的,若是风不小心将娘娘吹到了,奴婢可真真吃罪不起呢。”薛海娘耸耸肩,眼里无一丝畏惧。
    平日里为免遭人非议,她守着奴才本分实属无奈,如今四下无人,她与薛巧玲又是早就撕开脸皮的,自是无需再对着她卑躬屈膝。
    “虽说你我姐妹情深,可也是从前,如今你我既是入了宫,自得守着宫规,遵循本分,妹妹我虽说愚钝,却是半点也不敢逾距而行的,可姐姐今儿——”她掩住口鼻,眼带嫌恶,“宫规上明令禁止,嫔妃也好,婢子也罢,无召不得外出,姐姐你如今好歹是养心殿伺候皇上的人,自然不会连宫规也背不爽利,如今便是刻意为之咯?”
    若是不熟宫规,不知者无罪尚可从轻发落,这也正是为何初入宫的秀女与宫婢入宫训导期间可减轻责罚的缘故。
    可薛巧玲言下之意,薛海娘已入宫多时,又是养心殿侍奉的女官,定是能将宫规倒背如流的,既如此便该罪加一等。
    薛海娘早就心中有疑。
    她此番出宫,行踪本是隐蔽。那采购宫人与她本是熟识,她手头上又握着那宫人夹带私物出宫贩卖的辫子,他自是不会向薛巧玲供出她来。
    此处极为荒僻,平日里连宫人宫女都不愿踏入一步,深更半夜,仍坐着月子的薛巧玲来这儿作甚?是以,巧合这一说辞基本上可以否定。
    能在宫里认识她,又亲眼瞧着她出宫的……
    思及此,那好似万千星辰点缀其中的眸愈发晦涩难懂。
    薛海娘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贤妃娘娘可是来这处赏月的?”薛海娘抬头望了望天,还未等薛巧玲应答又接着道“啧,娘娘的品味可真是独特,今晚的月险些都叫那长明灯与乌云掩盖了,娘娘却还大张旗鼓、深更夜半跑到此地赏月,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藏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薛巧玲原就因那信函有些惴惴不安,她虽平日里在养心殿安插了眼线,可那些个眼线若是有事禀报素来由她身边的采青交头,可今儿这事却连采青也不知情。
    起先她也是抱着试上一试的心态。毕竟一来这信函出处可疑,二来她深知薛海娘诡计多端。
    如今见薛海娘这般淡定自若的模样,却是慌了些许。
    “你来得,为何本宫便来不得——”
    薛海娘笑靥如花,“原来娘娘也知道奴婢是因心中烦闷特意来此地散心解闷!”
    她故作恍然,“对了,方才娘娘说,奴婢有意触犯宫规,无召外出——宫规上明令禁止的是,宫女宫人无召不得出宫。今夜并非奴婢值守养心殿,奴婢一早便回房歇着了,现下心中烦闷特意来此处散心,不知是触犯了哪条宫规呀?”
    她一番滔滔不竭的辩词,倒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人绕进去。
    薛巧玲险些脱口而出将‘信函’一事招来。
    心下思忖片刻方才道。
    “养心殿离这儿可是隔了两座宫殿,四条岔路,姐姐去哪儿散心不好?偏偏寻了这条离宫门口最近,又如此荒僻阴森的小路。”
    薛海娘对答如流,脸上还不忘带笑,“奴婢一路从养心殿散心散过来的,你我姐妹二人素来便心灵相通,娘娘喜欢来这地赏月,可真是巧了,奴婢也极喜欢。”
    薛巧玲不想她竟是搬出方才她应付的说辞,一时气得够呛。
    她不敢轻易将信函公之于众。
    大南朝素来便有以印泥将书信封存的习俗。方才那送来的信函,虽说辞藻平实,简言意骇,可上头的印泥她仔细瞧了瞧,并非宫中侍卫、宫人这等微贱出身之人所能拥有。
    她虽不能从印泥上辨出送信函者为何人,可思来多半出自权贵之手。
    南久禧素来不喜后宫与前朝往来,如今她又诞下皇子,若是一旦查出信函来自何处,与朝中权贵扯上关系,便是重罪。
    “哼,咱们走着瞧。”言罢,已是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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