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燕紫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进而又迅速恢复了倨傲之色。
    “是又如何?就算你识得此剑,也休想借此诓骗迷惑我。家主命我取你性命,你大可奋力抗之,但我绝不会失手。”
    听闻两人对话的肖南回,却因这一句话而渐渐静了下来。
    她今日不是代表哪个宗师门派前来比武的,荣耀、体面、输赢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生死罢了。
    如今前也是死,退也是死。
    那便,挑一个爽快一点的死法?
    又或者......
    她的目光落在一片雾气茫茫的万丈深渊。
    看不见下面的好处就是:有时你会生出一种,这里并没有那么高的错觉。
    她微微侧身,与身后的夙未贴的更近。
    “陛下可信臣?”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再高声一点,这寥寥几个字当中的情绪就要藏不住。
    过了片刻,夙未都没有回应。
    燕紫的玩味的声音中带了笑意:“不仅懦弱,而且愚蠢。”
    肖南回没有回应,似乎她根本就不在意对方言语之中的轻蔑。
    下一秒,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了她正微微颤抖的手。
    那只手依旧有些凉,然而此刻却比任何铿锵豪言、沸腾热血都能安抚她的不安、点燃她的斗志。
    她承诺过:要带他活着离开这里,她不能食言。
    腰间的细线微微抖动,这是山谷间的风吹动飞梭链带来的牵扯。
    就要起风了,这漫天不见边际的雾,该散了。
    她冲那手持利剑、武功盖世的剑客咧嘴一笑。
    这一回,她笑得分外舒坦。
    “燕先生想不到的事,还会有很多。”
    语毕,她一把揽住身边人的腰,决绝转身从断崖处一跃而下。
    她知道那人的剑有多快,所以她不能有任何迟疑。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听到而后传来破空而至的风声。
    她用平弦回手去挡,那剑气却一分为二,一支落在枪尖上,震得她虎口发麻。而另一支......
    只听“啪”地一声。
    夙未腰间的飞梭链应声而断。
    紧绷的金石绳索向上弹起,在她脸颊上抽出一道血痕,随即失去劲力,像一根绵软的头发轻飘飘地落向深渊之中。
    两人的重量转瞬间都落在肖南回腰间最后一根锁链上,那可断金石的细线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像是有人咬紧牙关、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
    剑气再次从背后袭来,这一回她无暇去躲闪回击,只牢牢将那人护在身前,仗着身上的光要甲,生生受了这一击。
    再多坚持一会,就一会。
    肖南回在心底默念。
    五、四、三......
    短短七个数的时间,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半生一般的长。
    终于,她看到了对岸那粗糙的岩壁。
    然而抵达彼岸前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腰间先前巨大的牵扯力倏地一轻。
    欸,她就知道会这样。
    就不能让她多飞一会吗?!就一会而已。
    失去牵引的身体在半空中开始下落,肖南回借着飞梭链带来的最后一点力道,将手中的平弦奋力刺出。
    这一招,她先前在离开霍州时的那处吊桥处用过。
    只是那次只有她一人的重量,北方岩壁质地也更紧密,不比宿岩一带都是疏松的砂岩。
    然而,她没有时间去权衡这一切变化可能带来的后果,她甚至没有机会开口向身边的男人解释:这一回,他俩都活下来的几率或许只有三成。
    就这样吧。
    将一切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击。
    跃起的一瞬间,她听到那人在耳畔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孤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动爻是周易中的一种算法,有兴趣的可以去查查看。此处只是拿来用做剑名。
    第84章 君臣之情
    宿岩的风中,时常有种焦糊的味道。当地人称之为:“石头的味道”。
    肖南回倒是觉得,那是阳光炙烤大地的味道。
    长达十数年离开宿岩的日子也没能将这种味道从她的记忆深处抹去,当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熟悉的味道拉进回忆之中。
    迎面的冷风涌入鼻腔深处,她却在其中嗅到了别的味道。
    那是一种夹杂着水汽的土腥味。
    像是盛夏时节暴雨将至前夜里的气味。
    当然,这只是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她此刻无暇分辨这其中真正的意义,因为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底笔直向前的银光上。
    平弦在空气中发出一阵低吟,沾染鲜血的枪头泛着冷光,刺破这重重迷雾,在下一秒牢牢扎进岩壁之中,枪体与石块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两个人的体重加重了惯性作用,她的身体狠狠撞上岩壁,夙未在她怀中一震,她能感受到他的重量透过胸甲压迫在她的肋骨上,胸腔的挤压令她猛地咳出声来。
    四周的风更大了,雾气正迅速退散开来。
    很快,她和她的陛下将会成为这光秃秃岩壁上的两个靶子,便是随便一个二流弓箭手,也能一箭将他们射个透心凉。
    眼下两根飞梭链全部断掉,她手边没有任何可以攀爬受力的物件,好在此处离崖顶不过丈余,只要过了这最后一关,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深深吸一口气,肖南回用脚在岩壁上摸索可以落脚的受力点,随后对怀里的男子说道:“陛下,您要踩着臣的肩膀,才能上去。”
    夙未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沉默地抓住平弦,借着她托在腰间的力量,用力向上攀去。
    就这一瞬间的发力,两人面前的崖壁发出一声脆响,一道裂痕从平弦刺入的地方炸裂开来,疏松的石块咕噜噜地滚下万丈深渊之下,像是在提醒他们某一种结局。
    时间不多了,她不能犹豫。
    肖南回将全部力量都集中在肩上,拼尽全力将身边的人举了上去。
    而与此同时,她脚下的石块轰然剥落,她整个人挂在平弦上,悬在了半空中。
    生死一线间,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慢了,耳边隐隐有呼啸声从远处传来,刺激着她的五感。
    有什么声音夹在在其中,急切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缓缓抬起头,向上望去。
    还在不断滚落的碎石中,有一只手就悬在她头顶。
    一只纤瘦、白皙,骨节分明的手,那手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成色甚好的佛珠,简直就像是佛祖的手一般。
    今日是怎的了,怎么总有种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的感觉?
    “肖南回!快把手给我!“
    那人的声音刺破四周轰隆的巨响,直钻进她的耳鼓之中。
    生的渴望令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去握住那希望,可理智却令她停住了动作。
    她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铠甲,即便没有这些,对于一个不习武的人来说,她也太重了。
    如果他不能将她拉上去,她很可能会将他从崖壁上拖下来。
    他是她身为一名天成将领的意义,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职责。
    肖南回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脸,突然觉得:如果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这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突然变得疾言厉色、情绪失控,倒也是件十分难得的事。
    此时此刻,他也确实是那个表情的。
    咔。
    最后一点支撑碎裂,肖南回感觉手中的平弦一歪,随即从岩壁中脱出。她的身体像一块沉重的石碑,慢慢向后仰去,即将在漫长的下落之后,摔得粉身碎骨。
    然后,她翻转的视野在下一秒停住了。
    一股力量拉住了平弦,阻止了她的下坠。
    肖南回顺着平弦向上看去,那只手正牢牢地攥着平弦的枪头,锋利的枪尖将他的手割伤,鲜血汇成几道血线,顺着枪杆上的花纹向下蔓延。
    “陛下......”
    她下意识便想放手,然而那人像是能读懂她所思所想一般,厉声喝道。
    “你若此刻放手,便是欺君抗旨之罪。”
    他又加了一只手,她能看到那双手在颤抖,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
    “甲衣!脱掉你的甲衣!”
    她回过神来,用另一只手反手去解甲衣上的锁扣。
    光要营最为引以为豪的便是这光要甲,可这甲衣穿戴起来却甚是复杂,锁子扣几乎不可能单手从外解开。
    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方才燕紫的剑气从背后袭来,她的甲衣已经从背后被剖成两半,当下已有几分摇摇欲坠。
    手腕翻转狠狠一样用力,整片胸甲应声而落,随后是腰甲、两块护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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