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苏朦胧醒来时已是子夜,入眼是纤长的白色的背影,齐腰长发,在微弱的光亮中,乌黑发亮。
    “你醒了?”
    稷苏不想惊动那人,白梨一声询问却还是将那人惊动了,他放下书卷,信步而来的依旧平日里的样子。在她看来重华此时的反应与壁画中男子生动的表情已经有了鲜明对比,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个即使桃坪令打乱都规行矩步的人此时的人此时脚步有些飘忽。
    “宿宿怎么样了?”她不看他,扭头看向一旁关切望着自己的其他人。
    “他现在昏迷不醒,在你房间休息。”稷苏这才往别处瞅了瞅,这才发现自己是在重华的房间,躺的是重华的床,掀开被子就离开,节并以为她忧心夜宿又补充道,“师尊及时赶到,将你与饿鳞分开,也对夜宿做了处理,他目前没有大碍,有汤圆照顾着,你灵力受损,先安心养伤吧。”
    “就是,现在子时,你好意思一天让师尊抱两次,我们还不好意思看呢。”丹朱素来不会看人眼色,又跟稷苏这个调调惯了,现又跟重华混熟了,说话就更口没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半分没察觉到房间内的诡异气氛。
    稷苏仍旧是不理,起床往脚上套靴子,视线触及道重华的脚尖,手里拿着还未套上的一只靴子,抬眸道了声谢,继续往另一只脚上套。
    “你此般模样,又要去哪里?”稷苏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女子,会不找旁人协助贸然为夜宿输送灵力,无非是关系则乱,涉险才刚刚醒来,不好好养着又要出去,重华内心竟不自燃起一团火苗来。
    “看宿宿。”稷苏起身往外走,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不善,不忍心在昆仑弟子面前折了他的颜面,又停下补充道,“我会点医术,清楚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们放心吧。”
    “你如何从青玄手中救回他的?”她有勇有谋却唯独在夜宿的事情上成了莽夫,连翻几次误入青玄的圈套,甚至饿鳞都没识得,那点浅薄的医术又如何能有用?
    稷苏望着重华的琥珀色的眸子,说不出话来,一来寒心心上人竟然不及旁人关心自己的伤,二来私自拿琉璃眼换夜宿,她没主动交待,眼下这样被动说出来的意义已经大不相同。
    “青玄此人诡计多端,你算计不过他,只会将自己送入险境,拖累他人。”
    “拖累他人?我何时劳驾你管我了?”稷苏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重华面无表情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你......不可理喻!”重华担心了一夜,好言相劝却换来稷苏如此态度,心中极为不快,仍旧控制着自己表情与言行。
    “是啊,我不可理喻,哪有苏稽温婉贤惠,又会煮饭又会做衣裳,所以你可以对着她眉开眼笑,我活该连你一句关怀的话,一个生气的表情都得不到!”
    憋了许久的话,就这样一股脑儿说出来,稷苏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原本战战兢兢不敢交代的错事,此时再讲起来,平静异常,“他们的命,我拿琉璃眼换的,你放心,琉璃眼认主在他手上也没用,我会尽快替你取回来的。”
    “你可知琉璃眼......”重华依旧枯井无波,甩袖离去的细小动作,却暴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琉璃眼是认主,所以他的那只出了他,旁人有再强的灵力也无法催动,但他既甘心交于稷苏,稷苏就成了它的第二个主人,眼下稷苏又交于青玄,那青玄便是它的第三个主人,青玄毫不费力的集齐了一堆琉璃眼,缺的就只是龙胆,青玄利用饿鳞吸食了稷苏至纯灵力,夜宿封印解除就只是早晚的事情,他们若不能在此之前拿下青玄,橘园包括各门派逆过他心意的人都将成为他飞升前最后报复的对象。
    “我不知,你不说,我能知道什么?。”房间内不知何时只剩下稷苏一人,她望着门口想,小声念叨。
    琉璃眼的事情,她知之甚少,此时告诉她,只会让她徒增烦恼,重华选择闭口不提,私下召集其他人,研讨策略,准备主动出击,捉拿青玄。
    “捉拿青玄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这橘园甚大,我们又不了解是地形,去何处寻?”
    天刚亮,重华便携蜀清与昆仑众弟子前往苏稽各个客栈,召集各派人士,午后前往昨日大战的空地商议对策。虽然大家都认同重华的说法,但昨日都已见过青玄的本事,知道战不与不战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嘴上都应着,心里却各自打着算盘,抱着侥幸心理,没与青玄结过太深的梁子。
    “老夫可以帮忙!”重华派人去请言妹,正好碰上丁老爷子醒,老爷子说什么也要与这些正义的仙门弟子共存亡,由言妹搀着亲自到了现场,正好堵上了那些原本心里打着退堂鼓的人。
    “重华会单独与青玄一战,还望诸位到时应对其手下兵团,保护好橘园、苏稽两处无辜百姓。”
    春风拂面,卷起衣袂,却藏不住和煦阳光下汹涌的杀意。不用对付青玄,危险便降低了许多,各派稍作权衡,干脆将捉拿计划应了下来。重华面对着真臂高呼“正义必胜”的人们,神色从容,古今无波,眼睛望着苏稽的方向,遗世而独立。
    “丁伯,你在橘园有威望,负责召集橘园的百姓跟这位掌门大部队撤离,丹朱白梨你们负责通知召集苏稽的百姓,与橘园百姓汇合,有必要组织一起撤离。言妹熟悉橘园,蜀清你带一队人排查应付橘园各处密道,与附近各处的青玄兵团。“
    “师尊,那我们俩呢?”领完任务各自散去,广袤的空地战场上只剩下,鸢七、节并二人与重华渺小的身影。
    “稷苏现在有伤在身,你留下照顾夜宿与小孩儿,节并随我去会青玄。”
    单独应付青玄重华是有把握的,但若留在橘园的真的同他猜想的那般的话,他即将面对的恐怕是一场有去无回的硬仗,他想再回去看一眼正莫名与自己怄气的稷苏,但重任在肩,多一刻的耽搁,所有人就多一分危险,他只能将最信任的鸢七留在她的身边,代他照顾保护。
    “师尊我同你去吧。”鸢七皮归皮,对重华却是打心眼儿里服气,一向言听计从,今日在这等紧要关头,竟对他的安排提出了异议,重华颇为意外,“夜宿那么大一只,我可搬不动,节并是男子留下更合适些。”
    “师叔,研修术法的人怎么能用性别来衡量气力呢?”节并上前表示不解,宽慰道,“对战青玄更为凶险些,大丈夫理应前往。”
    “好啦好啦,我回去,我回去。”重华做事一向说一不二,鸢七看眼色没有要更改的意思,挥手在节并厚实的胸口锤了两拳,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拍拍屁股撤了。
    “师尊,你知道青玄在哪里吗?”节并随着重华行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迷幻森林般的地方。
    林中树木甚少,没有风,却漫天飘着凝固的红沙,远看像染了血色的雾气,人迈入其中,呼进的空气却是干干净净的,甚至比其他各处更加清新,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师尊?”节并没等到重华的回答,慌乱回头,确认后背的体温是来自重华而非幻觉,才又出言提醒道。
    大雾中根本看不清人的容貌,重华拉一把与自己贴着背的节并的手腕,示意停下,道,“你也回客栈。”
    “我们已经进入雾阵多时,恐怕退回与穿过一样困难了,师尊。”
    “不难。”重华带着节并的手指了指当空的太阳,说也奇怪,明明两人挨着都互相看不清楚,天上的太阳却看的清清楚楚,仿佛就在眼前,“先退回去。”
    重华的君子之风不允许他轻易猜疑或背后诋毁他人,事关众人安危,他必须防范于未然,所幸留下的是节并,是个乖巧懂事的,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无需解释太多。
    “羽西,羽西,是你来见我了吗?你想我了吗?”
    清丽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汇在一起,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声音绵软无力,又深情万种。
    重华不动身色继续向前,右手轻轻把住棠溪木剑的剑柄,勾到上面软软的剑穗,手指一顿,混沌的脑袋变得清透起来。
    “羽西,我好疼,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没了,我再也看不见你的脸,看不见你看我眼神,看不见家家户户柱头上的红灯笼了,羽西。”
    女子越说越难过,带着哭腔,到后面,竟抽泣起来,一遍一遍叫着重华的名字,肝肠寸断。
    重华抽出棠溪,毫不犹豫在自己的手臂上划过,手指长的伤口,透过四五件衣衫渗出血来,血液低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他努力让自己只听这细微的低落声,不受那女声干扰,他越是不理那女声的抽泣声就越大,到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
    “羽西,你好狠的心呐。”
    “羽西,我将茄子做成了灯笼的形状,漂亮极了,你快来尝呀。”
    “羽西,我知道她叫稷苏。”
    重华挥剑自空中劈下,红雾被劈成两半又很快合上,紧接着便是两块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极了尸体被劈成两半落地的声音。
    “苏稽已经死了。”
    重华摘下头上的鸳鸯玉簪,长发迎刃而解,他握着簪子划过白皙的手腕,将它紧紧攥着手心,玉石冰凉,直达心底,仿佛久旱禾苗遇到甘霖,血液滴落的声音也变得无比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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