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从北边溃逃而来的士兵,冰天雪地里,满城都是。
    亳州知州很是头疼,这些溃兵人数近万,不能驱赶,也没法去安抚,每日还得按时给他们口粮,不然就会自己去抢,侵扰百姓。
    “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
    知州正在头疼溃兵粮草供给问题和城内稳定,忽听属下官吏匆匆来报,顿时惊掉了手中捧着的书册。
    “出了何事?”知州心头一动,将手放在书案上,强装镇定。
    “兵痞围了粮仓,要抢粮!”官吏十分焦急,一路跑来,话说完,大口喘气。
    “抢粮?不是派的有兵在粮草驻守吗?”知州脸色大变,一旦粮仓被抢,便预示着那帮溃兵要造反了,亳州必定大乱,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就我们派的那不到两百个士兵,哪里是成千上万溃兵的对手,根本挡不住。大人快想想办法吧,不然亳州城就万劫不复了!”官吏催逼。
    闻听此言,知州腾然起身,立刻问道:“章统制在何处?马上让他带人镇压,绝不能让溃兵夺了粮仓!”
    “一旦派兵去镇压,一场混战在所难免,亳州城就毁了。况且他只有三千多人,就是去了恐怕也抵不过近万人。”官吏听说要镇压,马上反对。
    “不镇压,难道任由他们抢了粮仓?”
    “不能动兵,打起来就收不住了!大人还是亲自去安抚吧,或许他们见到大人在,就不敢再造次!”
    “本官近日身体不适,受不得风寒。辛弃疾不是在军中待过,跟军武之人和义军走的近吗,传我的命令,让他即刻去安抚溃兵,事不成,重重治罪!”
    “这......行,下官这就去找辛大人。”
    “大人,不好了,溃兵杀了粮仓卫兵,冲进了粮仓了!”
    “什么?速去找章统制、辛弃疾,务必镇住溃兵,夺回粮仓!”
    “快去快去!”
    知州大人迅速让进来通报的官吏去传令,解决溃兵抢夺粮仓的问题。
    等人走后,他开始在房内低头踱步,来来去去几趟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匆忙朝内院走去。
    年轻的辛弃疾正在官署翻看核对账目。
    担负为前线北伐大军筹措粮草的重任,让他几个月来,都睡不好一个安稳觉,入冬之后,粮草运输又成问题,归德府连番下书催要粮草,更让他忧心忡忡。
    正忙时,忽听门外有人与值守衙役说话,听声音、语气似乎颇为着急。
    辛弃疾马上放下账册和手里的笔,高声道:“何事?进来细说。”
    话音刚落,便有一吏员快步进来,匆匆行一礼,而后急道:“辛大人,城里溃兵围攻粮仓,知州大人让辛大人马上去处理。”
    闻听此事,辛弃疾大惊,急忙起身,焦急的问道:“多少人?为何围攻粮仓?”
    “城里几乎所有溃兵都围过去了,原因不明。”
    城里最近涌进来近万溃兵,没吃没喝,又茫茫大雪封路,他们不愿离开,亳州城粮食需求一时暴增,粮仓顿时捉襟见肘,如果好生分配,撑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但若是粮仓被抢,失去秩序,亳州便要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别说为前线筹集粮草,就连能不能保住亳州城都是未知之数。
    溃兵一旦爆发,会做出什么事来,谁都不敢想象。
    “备马。”
    辛弃疾瞬间明白溃兵包围粮仓的严重性,当即放下账册,快步朝官署外走去。
    同时口中道:“告诉知州大人,请章统制马上带兵来粮仓,维持秩序。”
    “已经有人去传令了。”
    出了官署,辛弃疾翻身上马,催马朝城北粮仓而去。
    亳州城北,距离粮仓大门百丈之内全是溃兵,摩肩接踵,推挤着往粮仓方向涌去,有人没有盔甲,有人没有武器,更有人盔甲武器俱无。
    溃兵前挤后拥,推推搡搡,他们的目标是粮仓里的粮食,有粮就能在冰天雪地里活下去。
    饿得前心贴后背,又冷又饿的他们,眼里只有粮食,谁敢挡他们的路,就是想要他们的命,谁敢要他们的命,他们就要跟谁拼命,包括身边根本就不认识的其他溃兵。
    向前行走间,一人毫无防备的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他还有些力气,反应较快,一把抓住前人的手臂,方才没有摔倒,不然一旦倒地,再也不会有机会爬起来,马上就会被后面挤上来的人踩死当场。
    生死惊魂之间,逃过一劫之后,那溃兵愤然转身,一拳直向正后方溃兵的脸面砸去。
    身后那溃兵,只顾往前挤,哪里会想到有人要转身攻击他,当即被一拳砸中面门,眼冒金星,鼻骨断裂,鼻中顿时血流如注。
    疼痛瞬间传递到脑中,被打的溃兵定睛一看眼前人,马上挥拳回击。
    饿了几天,两人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口中喊叫着,全力几拳挥出之后,马上力气用尽,撕打纠缠在一起。
    二人一撕打,前后左右,互相推搡,喧嚣中原本缓慢向前的队伍顿时一乱,他们阻了其他溃兵抢粮的路。
    人群中顷刻而起的叫骂之声顿时,刹那间将厮打的两个溃兵对骂喊叫声压了下去。
    溃兵队伍中的小小争斗,并不能影响整个队伍向粮仓前进的脚步。
    不多时,争斗的两人便被溃兵队伍冲散,不知散于何处。
    队伍后方,慢来一步的溃兵拼命往前挤,而在整个队伍最前方,粮仓门口的溃兵,则蜂拥挤向门口,纷纷往门内挤去。
    进了粮仓的溃兵,顾不得欢叫,撒腿飞奔向堆有粮食的库房。
    抵近库房一看,门上都有铁锁,徒手根本不可能打开。
    “赶紧给老子开门!”
    溃兵伸手一指躲在门边的卫兵,厉声呵斥。
    “我没钥匙。你们别过来!”卫兵持枪护住自己,与溃兵保持六尺距离。
    “给老子钥匙,就留你一命,没钥匙,那就去死!”溃兵说话间,拔出了手里的佩刀,虽然他身上无甲,但显然不是普通士兵。
    “钥匙在守仓吏手里,我没钥匙,你们别逼我,再逼我,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不怕死的,只管过来,你们打过仗,我在军帐中也有十六颗敌头!”
    卫兵说话间,将手里的长枪往身前一挺,朝对方逼去。
    持刀溃兵一见对方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当即挥手,让其他溃兵退后。
    他们就是为了活下去才从北边一路跑回亳州,现在也是为了吃口饱饭活下去,才来粮仓抢粮食,堆有粮食的库房就在眼前,何必对拼,丢掉性命。
    “既然你也上过战场,那就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我们是为了吃口饱饭才到这儿来,我们不为难你,你不要挡我们的路。”持刀溃兵退后一步,将刀收回。
    “守仓吏在那儿?”溃兵高声询问。
    “是不是刚才门口挡路那个家伙?”有溃兵道。
    “好像是吧,好像听他说了那么一句,说他是亳州守仓吏。”另有溃兵补充道。
    “人呢?找来。”持刀溃兵回头下令。
    “方才打晕了丢在一边,不知道还活着没。”
    “出不去,都是人,挤出去就进不来了。”
    持刀溃兵回头一看,门口处全是蜂拥而进的人,想出去确实不容易。
    “把门拆了!”
    持刀溃兵一声令下,拥有武器的溃兵立马上前,对着木门就是一顿劈砍扎戳。
    不多时,库房大门残破,被一脚踹倒在地。
    “兄弟们,搬粮了!”
    库房打开,溃兵蜂拥而入。
    片刻之后,扛着粮食的溃兵从库房出来,直奔粮仓门口。
    然而,近万溃兵正拼命往粮仓内拥来,看到有人已经拿到粮食,更加拼命往里挤,带着粮食的溃兵根本无路出去,不但不能出去,反倒被向内拥挤的溃兵挤的寸步难行,往后倒退。
    拿到粮食的人要出去,拼命往里挤的人,看到有人拿到粮食,挤的更加拼命。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带着粮食的人连库房门口都出不去。
    粮仓外的溃兵队伍,仍然在缓慢的朝粮仓方向一寸一寸的移动。
    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亳州督粮使辛大人到!闪开!”
    溃兵们一听有朝廷命官到来,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朝两边散开。
    可就在这时,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不能让!再不反抗我们就要饿死了!”
    一听此话,溃兵们顿时站稳脚跟,连头都不回,对方才的喊话,置若罔闻。
    “退回城南,你们仍然是溃兵,但溃兵也是大宋朝廷的兵!是朝廷的兵,朝廷就不会让你们饿死!我是亳州督粮使辛弃疾,我向你们保证,只要退回城南,一日少了两餐,你们只管来取我性命!”辛弃疾驻马,高声向仍在向前拥挤的溃兵喊道。
    此话一出,马上就有溃兵回头。
    辛弃疾马上又道:“如果你们继续向前,抢了粮仓,那你们就不是大宋溃兵,而是大宋叛兵!做了大宋叛兵,不但你们要死,还会累及家人,抢粮仓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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