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非仁来得如此之快,倒像是早就等着现在了。
    “敢问陛下,如此为功而开城门者,当如何处置?”冯非仁击响这登闻鼓,便是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掩盖下此事。
    “你可知,今前线战事未平?”萧谌面对冯非仁的咄咄逼人,仅此一问。
    冯非仁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刚想答之,萧谌又再问:“临阵换将,你可知对朝廷意味着什么?”
    这一回,冯非仁岂不明白萧谌之意,依然坚持己见地道:“可是陛下,今日胆敢为功而开城门者,来日会不会将大半城池双手奉上于人?”
    萧谌亮起冯非仁所呈的证据,道:“你既然查得出来这些事,也该知道,当日是姚将军一人驻守,由她一人说算,如今前线有左仆射。”
    对,不再由一人大权在握,难道在他看来并无干系。
    “依陛下之意,是要等战事平息后再将姚拾儿将军带回朝中受审?若在这期间,姚将军听闻消息,逃之夭夭,当如何?”冯非仁说话间,毫不掩饰对萧宁的不信任,显然他是认定了萧宁会把消息透露出去?
    姚拾儿啊,这可是女将,是萧宁一手培养提拔的女将。
    在冯非仁看来,萧宁定会护着她的人,断然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毁了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军?
    萧宁心下一声轻叹,显得有些无奈。
    出了这样的事,萧宁同样倍受震撼,冯非仁的猜测在她看来,能有一个为了功劳而开城门,致使无数百姓将士惨死的将军,未必不会再有萧宁一个为了争名夺利,亦或是为了自己,而将这样一个坏天下女将之名的人纵之。
    “她逃不掉。若是她逃了,朕这个皇帝让你来当如何?”冯非仁这模样,难道萧谌会看不出他针对的是何人?
    既然明了,萧谌岂有不向他表态的道理。
    萧宁眼下确实不宜出头,许多的话,她都说不得。
    既如此,便由萧谌来说。
    他的孩子,受天下质疑,既如此,他便以自己为担保,好让天下人知道,他与他的女儿,他们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萧宁的禀性,萧谌比谁都清楚。
    女将,女官,萧宁选来,心中所存是公心。
    用人之道,以才而取之;上阵杀敌之将,以战功而封之;这一切都是萧谌亲眼看到的事实。
    冯非仁始料未及,萧谌竟然如此维护于萧宁。
    “小人不敢!”冯非仁岂敢有那觊觎之心,连忙唤一声。
    萧谌的心里自然有数,道着不敢的人,针对的从来不是萧谌,而是萧宁。
    也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置萧宁于死地!
    就因为萧宁是女子吗?
    纵然是女子之身,萧宁做下的事,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为天下,为百姓?
    不能利于自身,若能利于家国天下,为何不能为之?
    萧谌心下很是厌烦,但他心中明了,再烦,他不可能把这些人杀光,杀尽,唯一能做的是什么?
    是用尽一切办法的让这些想置萧宁于死地的人,休想有办法攻击得了萧宁。
    “朕的安排,你既无异议,今日上疏一事,暂时搁置,朕会在战事平定之后,召回姚将军。在此之前,朕不希望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你,能做到吗?”萧谌目光灼灼地盯着冯非仁。
    萧谌心里比谁都清楚,出现在此处的冯非仁,他的身后绝不止他一人而已。
    可是,不管有谁,萧谌只当此事唯冯非仁一人知道而已,而萧谌自己,想让冯非仁做到什么,只要如实的提出要求足以。
    冯非仁如何按萧谌所提的做到,这就是冯非仁自己要考虑的问题。
    第167章 你为何如此
    纵然是冯非仁也绝想不到,他一个来势汹汹,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来者不善的人,萧谌竟然会选择相信他。
    不,这不是相信,而是利用相信,堵住冯非仁的嘴。
    “国与个人之利,你如何选?”萧谌知道他这一番用意,根本瞒不过任何人,那又如何。他现在要达到的目的,冯非仁不管为何而来,都必须按他的想法行事。
    边境战事一日不宁,他绝不会召回将士。
    军中虽是萧谌和萧宁一手捉,可是也得提防有人挑拨。
    于国兴亡,民族振兴之前,所有个人之利都须舍弃。
    眼前的冯非仁,他或许是一个真正的小人,却不代表他心中没有家国天下。
    “你既知边境将军一松手,致使无数将士惨死,更该知道,若是这份东西传扬出去,边境为有心人挑拨,彼时将士生乱,那又会死多少人。
    “你们纵然不满于大昌,至少也要为百姓着想,为那无数的将士着想。
    “百姓何其无辜,我辈之人当以守护百姓为己任;将士英勇,是卫我边境,难道我们相争相斗,便要牵连这诸多无辜,要看着他们死于众人算计?
    “若如此,那与开城门,放西胡兵马,你所不耻,甚至想将他除之而后快的人,有何不同?”
    萧谌一句一句的质问,他想赌一赌,赌眼前的冯非仁,不管他有多少私心,他心中有国,也有家。
    冯非仁能感受得到萧谌说起百姓,说起将士时那份沉重。他是真把百姓和将士们放在了心上,舍不得因他们的争权夺利,令他们枉死。
    对萧宁有意见的人,对萧谌是没有意见的。
    萧谌能够心系百姓将士,这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莫大的荣幸。
    冯非仁曾也是对萧谌心之向往,想成为这样一个英明帝王的臣子,为他鞠躬尽瘁。
    如今不管他们各自怀揣何等心思,都有共同的目的,为了大昌好。至少冯非仁以为他是为了大昌好!
    在这个基础上,他们不过是各为自己谋了些利罢了。
    “小人明白,定守口如瓶,绝不对外透露半句。”冯非仁郑重地向萧谌保证。
    “好!”萧谌赌一赌,并无多少胜算,能亲耳听到这一句承诺,萧谌相信,就算是冯非仁身后的人,冯非仁也会去说服的。
    “登闻鼓响,朕曾向天下人许诺,凡我大昌皇帝,若有将登闻鼓之声置之不理者,可废之。君子重诺,朕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给朕时间,朕心下甚是感谢。”萧谌还得安抚冯非仁的心,一声感谢道来,冯非仁都惊住了。
    “陛下言重了,小人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小人虽出身卑微,见大昌繁荣将起,唯盼大昌越来越好。”冯非仁此时说的亦是肺腑之言。
    萧谌听出来了,走过去拍拍冯非仁的背,“近日,你是自行安排住处,还是由朕为你安排?”
    观冯非仁衣着破烂,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家境并不好。萧谌体恤之,还他这一句信守承诺。
    “陛下,小人,小人。”冯非仁原想拒绝的,话到嘴边,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冯非仁的难处,远远超乎想像。
    “若你信得过朕,朕会为你安排;若是你有旁的打算,朕亦不勉强,朕会命人备一些钱,供你使用。”萧谌既然开了这个口,自是要做好。
    把冯非仁当棋子的人,会考虑冯非仁的处境吗?
    不会的。
    对他们而言,棋子就是棋子,能为他们解决麻烦才是最好的棋子,让他们帮他解决麻烦,断不可能。
    处于困难中的人,便是连一顿饱饭都难求。
    萧谌见过最难的人,很是愿意帮冯非仁一把,最好能让这个人为他所用。
    冯非仁面上尽是羞愧,“让陛下见笑了。”
    “说的哪里话。朕知道天下百姓多难,也正因如此,朕才会费尽心思,想尽办法想让百姓们都能富足安乐。你对朕而言,也是朕想要过上好日子的百姓之一。”萧谌自然懂得如何收拢人心。
    话自说来,也是掏心掏肺。
    冯非仁这一生都在被人轻视,没有一个人能看得上他,都想看他的笑话,更想让他变成一个永远都无法改变的笑话。
    可他不认命!
    从前不认,现在不认,以后也不会认!
    萧谌不负他所期盼,这就是他心向往的明君,有他在一日,天下百姓必能过上好日子。
    如他们这些寒门出身之人,也有了出头的机会。
    “陛下。”萧谌有所言,跟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取来了一个荷包,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看不见也能猜得出来。
    萧谌接过,亲自交到冯非仁的手中,“好好照顾自己。朕一定不负你所望。”
    能击响这登闻鼓的人,其所图不必再言,萧谌的一句承诺,是不会辜负冯非仁所托。这天下江山,比起一个女人,一个女将来,孰轻孰重,难道萧谌会分不出来?
    事至于此,是谁都休想抹杀得了这一切。
    正好,也让萧谌亲眼看看,女人出头,究竟会为家国天下带来多大的灾难!
    冯非仁接过荷包,离去前扫过萧宁一眼,那眼中隐含的恶意,萧宁已然顾不上。
    萧谌立刻道:“事到如今,不能动摇军心不假,得让左仆射知道。”
    知道,如何不留痕迹地将人拿下,如何不让人跑掉,这就是孔鸿要做的事。
    “我立刻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萧宁保证,萧谌看着外面似在一个又一个赶来的人,“登闻鼓响起,这一点是掩盖不了的,如何说,还得另寻说辞。”
    大过年的,这才正月初四,登闻鼓被击响,在家中的官员闻鼓声无一人坐得住,纷纷赶来,于此时就算萧谌什么话都不说,都会明白,这是出了大事,天大的事。
    萧宁明了,如何应对朝臣,这是萧谌须得考虑的问题,事至于此,就算萧谌要考虑前线的问题,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影响前线的事,也定要给朝臣们一个交代,好让他们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事情的细节,萧谌是不会说破的。
    面对急急忙忙赶来的臣子,萧谌还是见了见他们,亲自同他们说话,“登闻鼓响,确实是出了大事,但如今并不是细究其中事的时候,你们赶来,朕明了你们的心意,且回去吧,朕不会昧下诸事,只是朕须得等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个皇帝做到萧谌的份上,他从来都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为君以来,对朝臣,对天下如何看重,他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若不是有什么事不便于脱口而出,又怎么会不愿意同他们说起。
    既然萧谌衡量之后,认为此时不是说明事由的时候,为臣欲为皇帝分忧者,又怎么能不相信萧谌的判断。
    “唯。”萧谌既然说得够明白了,他们亦不再追问,萧谌会在查明事后,该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必不负于天下人的信任。
    众臣离去,虽然都看了萧宁一眼,萧宁的脸色亦称不上好,也让人明了,其中事只怕关系重大。
    但萧谌既然道了不是说的时候,他们心下再有疑惑,亦不敢多问,乖乖的退了出去。至于他们是不是暗中命人仔细的查查,是何人击响的登闻鼓,却是预料中的事,亦不值得萧谌放在心上。
    敢把冯非仁放出去的人,比谁都更清楚,冯非仁敢入宫中,击响登闻鼓,没有一个人能瞒得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谌要冯非仁的一句承诺,不过就是想看看,冯非仁最终是不是能做到守口如瓶。
    萧宁看得出来萧谌心中的挣扎,有心想宽慰萧谌几句。
    “此事你暂时不插手,我来。”萧谌思来想去,冯非仁他们就是冲萧宁来的,他们以为用一个姚拾儿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叫萧宁自此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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